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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四十五.湿吻

作者:郑媛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8:35
当落日沉没,带走最后几缕残留的橘光,冰凉了殆尽的余晖,夜色便深沉了,如浓稠的墨砚,浓到化不开。

    整个西胡王庭就像一汪静静的湖泊,投注了漫天稠密的星辰,温柔而璀璨,静谧而安详。晚来的风徐徐吹拂,银灰色的云团在王庭的上空中翻滚驰骋,奔腾出滚滚寒意。

    寒意无声,一丝一丝的孟浪涌入偌大而清冷的未央殿。

    未央殿的寝宫盘踞着宽大的珊瑚暖床,红罗玉缀,碧纱高悬,锦衾轻叠,绣褥重茵。

    正殿里立着珐琅屏风,屏风上,一条巨蛇凌空于长空之上,蟒色蛇身,绘有龙纹。巨蛇昂首张口,尖牙凸现,蛇身在云雾中隐隐可见,体态矫健,似是腾云遣雾,刚柔相结,奔放有力。

    屏风边缘是朱红与黝黑穿插的蛇形图案,一红一黑,色调在醒目鲜艳与暗沉诡谲中交织,张扬而放浪。

    伺候的婢女早已被谴了出去,此时的未央殿除了蛇,便只剩下蜷缩在蛇怀里已经熟睡的胡旋。

    蛇就坐在那屏风后的长榻上,左手手肘支撑在黄花梨的桌案上,皓腕抵着尖细的下巴,右手拈着银钩,不时的拨弄桌案上的灯芯。

    夜凉如水,蛇只着一件轻薄的墨绿长裙,烛影微晃,晃得那如白藕的长臂,挟着绿影,缥缈出淡雅与清丽,掺合着微黄的光影,回荡在悄寂的未央殿里,如风如雨,似花似梦。

    如风如雨,似花似梦。

    一如数十年前,那场与风月无关的情爱。

    那年的莲花开得正好,接天的莲叶碧色无穷,万碧从中,点点莲花绽得饱满,□□相间。

    她立在杨柳岸上,一身墨绿衫子,纵声高歌,软糯的行腔,咬词销魂,像待嫁的闺女呼唤着思念着未曾见过的夫君,羞涩而委婉。

    歌声悠扬绵延,宛转如黄莺,又如清晨骤至,蒲柳带着微点露珠,梳理着它柔软的丝绦所发出的缠绵声。

    她的妹妹脱去了鞋袜,踩着她的调子抱着瑶琴翩翩起舞,白色的裙裾轻舞飘扬,白皙的脚丫是柔软的、轻盈的,快速旋转的舞蹈是明亮的、欢快的。那柄瑶琴在她妹妹的手中,似是无所羁绊,随着指尖轻轻的拨弄,音符随意驰骋。

    舞低杨柳楼心湖,歌尽莲华扇底风。

    蓦然便听见一声诗意的赞许,那个一身浅绿的男子乘着他的短舟,就这般出现在了连天的碧色中,露出一张略微苍白的,诗意的脸庞。

    她停下了歌,她亦停下了舞。

    那男子迈步上岸,低头瞧了一眼地上的绣花鞋,小小的单眼叫人看着萌生出说不清的舒服。

    男子复又望着她的妹妹,温言一笑,道,“敝人姓步,单字一个生,闻歌而来,不想瞥见这惊鸿一舞,遂有些挪不开眼,惊扰了姑娘,实在是惶恐。”

    她的妹妹低眉道,“可是‘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的生。”

    “姑娘好才学,正是。”

    她偷偷瞥了瞥自称步生温润如玉的脸,红潮晕颊,却是向着她的妹妹不胜娇羞的唤了声,“瑶琴,鞋……”软糯的声音到了后面便无声,让人不禁想到红罗玉帐,皓腕低吟,美人如玉,幸承恩露。

    瑶琴闻声一惊,躲开步生的视线,慌慌张张的就要去拾自己的鞋袜,不料脚底一软,眼瞧着就要连人带琴一同摔倒。

    步生连忙上前几步,两臂一张,将瑶琴稳稳当当的接在怀中。

    老杉木做的琴撞上了他的胸口,闻得他一声闷哼,脸色愈益白了几分,却仍没有松开手。

    她的脸色却比之他,要更白上几分。

    步生就在那杨柳岸边买了住宅住下了,三人日日必来这杨柳岸聚首半日。有时席地而坐,一壶梨花酒,几碟她炒的简单菜式,有时他与瑶琴琴箫和鸣,为她的歌喉锦上添花。

    他亲执檀板,细心布菜。她宛转歌喉,声音甜润。她信手低眉,续续轻弹。

    一切若是止步于此,自是再好不过。然而他终究倾心瑶琴,苦追数月,总算得到瑶琴的点头,得以缔结连理。

    新房是她一手布置的,红罗玉簟,象牙玳瑁。

    极尽华丽的雕镂花,光如白昼的夜明珠。

    床榻铺着鸳绮鹤绫,她仔仔细细的抹平每一处褶皱,看着那些珠光锦簇,生辉焕彩,不由得落了泪,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到大红色的锦被上,滚烫成了珍珠。

    “闻歌而来,闻歌而来,明明是先声夺人,为何瑶琴却较先入了他的眼……”蛇轻声呢喃,放下手里的银钩,右手抚上胡旋的容颜,由额心,到小小的单眼,到鼻梁,再到微红的樱唇,逐一描摹着。

    “姑母……”胡旋被蛇的抚摸微微拨醒,模糊不清的喊了声。

    蛇伸手点了胡旋的睡穴,将尾音止声于那纤纤的一指中,复又继续方才的动作。

    胡旋小小的单眼,小巧的鼻尖,一一映入蛇狭长的丹凤中,最终与记忆里的那个男人的轮廓,重叠得恰好。

    那年的瑶琴,因婚后数年都无所出,便不顾步生的一再反对,执意孤身远出寻医,以求得子,为步生绵延后代。

    她亦假意远行,游山玩水,却每日躲在不远处看着守在门口等着瑶琴回来的步生。

    她几乎就忍不住要现身去追问,追问他,为何为何,闻歌而来,明明是先声夺人,为何瑶琴却较先入了他的眼……

    她终于现身在他面前,却是一身从未上过身的白衫,满身鲜血,蓬头垢面。

    步生一慌神,失声喊道,“琴儿!”

    然后搂她入怀,她顺势依偎进去,瞬间热泪盈眶。

    晃眼数月,她凭着那张脸,那身白衣,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享尽了步生的软语温存。

    步生只当她遭了强盗,琴也丢了,是以受惊过度不曾开口说话,却不曾想过,她不开口,甚至恨不得就此成了哑巴,只是怕一说话,就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纸终究保不住火,幸福的时间终究太短,瑶琴回来了。

    彼时她与他正缱绻在榻上,十指交缠,耳鬓厮磨,乍然看见抱着琴推门而入的瑶琴,一切便像云破日出,那些温存细心呵护的日子终于要成为过往。

    她避开步生那双满是质问的眼神,避开瑶琴一瞬间的面如死灰,然后披上衣服。

    瑶琴凄然一笑,琴身一立,五指已经扣上了琴弦。

    她猛地一惊,挣扎着摔下榻,惊呼“不要!”。

    瑶琴就在那声惊呼中,决绝的拨弦。

    她豁然回眸,只见步生撕扯着胸口,躺着血泪,步履蹒跚的冲到瑶琴面前。瑶琴不为所动,拨弦的指力加剧,声声夺命。

    步生猛吐一口鲜血,脸如薄纸般苍白,瘦弱的身子骨在风中摇摇欲坠,他突然拔起桌上的尖刀,毫不迟疑的就捅进了自己的心窝。

    没有求饶,没有解释,没有遮掩,步生捅得干净利索,没留下只言片语,溅了瑶琴满脸的血,然后轻飘飘的倒地。

    瑶琴颤着手指抚上自己的脸颊,动作轻缓而小心翼翼,指尖触碰到脸上的血迹,腥湿的液体瞬间浸到了指缝间,她骇然地试图抛开手指上的血,然而手指却如尸僵般,动弹不得。

    瑶琴疯了,抱着琴冲了出去,再无音讯。

    她没有去追,也没有陪着步生一同去了,那时的她已经怀了步生的骨肉,她要将孩子生下来。

    十月,她诞下女儿,再晃眼又几年,是步生的忌日,她等来了一身白衣,要夺走步生骨灰的瑶琴。

    步生将生前给了瑶琴,死后瑶琴却还不放过,她怨恨,所以仗着步生的死忌,狠下心重伤瑶琴,却来不及给瑶琴致命一击,瑶琴就拼着最后一口气逃了出去,再无音讯。

    但是她笃信,瑶琴还在西胡,还在王庭,阴魂不散,

    胡旋是她与步生的孩子。

    她是西胡强者瑶琴的姐姐。

    她是巫女族的族人。

    十几年过去了,这么些个秘密依旧无人发觉,能通过胡旋的长相辨认出她生父的人,也只有瑶琴。

    蛇需要瑶琴,带着这些秘密,带着她的怨念,消失不见。

    “陛下,地道入口已经找到了。”婢女小步走了进来,隔着屏风,低声道。

    “去告诉楚将军、常都督。”蛇为胡旋捻好了薄毯,起身道。

    ……

    与未央宫一样,梅苑前亦是冷冷清清,守门的侍卫婢女都纷纷被楚裘直挺挺横□□大门的霸剑给唬得不敢靠近一步,连灯也不敢点。这其中自然包括槿悫,只是槿悫没必要在这王庭里消耗时间,是以早就遁了。

    已经在梅苑从半夜等到翌日半夜的楚裘早已陷入深深的焦躁,甚至几次直面告诉蛇,若交不出长生太子,便带兵移平了西胡的娘们。

    蛇便是再沉稳再冷静,也不禁有些忧心。

    这话若是出自平常人嘴里,必定会以为在赌气,天下已是四足鼎立的局势,一方动便三方皆动,带兵从东楚抄到西胡,莫说北华与南晋将虎视眈眈,便是这一路长途跋涉的艰辛、粮饷的开销也够东楚这一行受的。

    然而这话却是从楚裘嘴里吐出的,便一定是真的。

    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楚裘乃东楚霸王将军,东西两宫左右逢源,又深受东楚老皇帝的器重,下人更是称楚裘是东楚的第三位殿下。

    约莫半年前,东楚东宫太子赫连无欢于楚行山上行游时遇刺,十名刺客死了九名,剩一首领趁乱逃窜下山。

    楚裘二话不说,抓了侍卫马背上的水袋便追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连夜出了东楚境地,更是昼夜不休,取道北华浈水,横穿西胡赤北,直奔南晋芜蘅,硬是围着四国边境跑完了一个圈,追了一个多月,追到那刺客首领退无可退,自尽于芜蘅城门口的落头台。

    楚裘气喘如牛,身上身下伤口无数,旧伤结上黑黢黢的伤疤又被崩裂出粉红的新肉,掺着血迹,新伤又接踵而至,密密麻麻爬上身。

    已经衣衫褴褛,楚裘却仍强自撑着一口气,拖着带血的脚挪到刺客首领跟前,当着芜蘅中百姓的面前,举剑砍下刺客首领的头颅。

    众人的耳鼓如实听见了颅腔与脖子脆裂开来的声音,看着那血浆飞溅,溅出一道浓稀不均的弧线,皆是骇然的惊叫后退。而楚裘就在那些惊惧声中,抱起刺客首领的头颅。

    那头颅如被捅开的西瓜,瓤肉混着汁水,叭哒叭嗒的滴往地面。

    地面开了个血盆大口,来者不拒的舔舐完了落下的鲜血,只余下暗红的唇。

    楚裘一手执剑,一手抱着头颅,衣衫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仰头大笑一声,笑声一落,便闻得他一声怒吼:“谁若再敢伤我东西二宫!我必将穷尽毕生!手刃其首!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人身应声落地。

    楚裘精疲力竭的一倒,倒来了南晋清王步玉清的亲临,一番紧急救治后,步玉清甚至不惜派遣自己的亲兵护送楚裘回东楚。

    长达一个月多的追逐,这期间的千辛万苦,四国的群臣百姓无从得知,却由衷钦佩这样一个铁骨铮铮,忠君不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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