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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八十九.强辱【三】

作者:郑媛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8:35
两声不同寻常的巨响乍起,客栈却依旧安安静静,害怕殃及鱼池,惹祸上身,俱是不敢探出脑袋来看热闹。

    场面霎时间安静下来。

    常宁定在原地,身后有冷风见缝插针灌入后颈,穿梭衣袖间。他不觉冷,只牢牢地握着扇子,青筋死死抵着皮肤表层,用力之大,仿佛要将扇骨嵌入肉里。

    按在扇缘的手终于被啸出的风刃割伤,血落成串,一滴一滴打上地面上,打出怒放的血花。

    十指连心,不知名的东西从指尖窜入心房,然后骤然扩大,延伸,整个心房都恨不得被压在数座巨山下,扭转撕裂,碾成碎末。

    不是身中寒毒时,伤口结冰的痛。

    不是缝合伤口时,利器穿透的痛。

    不是刀光剑影下,血流如注的痛。

    是他闯入栖梧殿的那一夜,整个地面血色铺就,血影映面。他踏进去一步,浓稠的血缠缠连连粘了一脚,抬脚时,黑血与鞋面藕断丝连。

    一步一个脚印,像雕刻的艺术品。

    人已经走空,只剩瞿卿失神的歪在一旁。

    顶上方,傅怀歌一身嫁衣微微摆动,发青的脸半偏垂下,却是神情安然。

    足尖不断有殷红的一片滴落,吧嗒,吧嗒。

    他走过去,脚步声,啪嗒,啪嗒。

    人还未至,绳子就断了,傅怀歌的身子刚好落进他准备好的怀里。

    怀里的人就像没有任何分量的鸿毛,下巴尖细,腰身瘦若无骨,脖间一条发黑的勒痕怵目惊心。

    他抱着她,一直往后园走去。血色浸到了他的衣衫,浓黑将暗红吞并,宛如日食一般,鲸吞蚕食,于是衣衫黑得更深一分。

    将傅怀歌的身子放到一边,徒手刨地。

    有尖锐的石子刮伤他的手,撕开长长的一条血痕,血红的伤口像西瓜剖开的瓤肉。指尖爬满发黄的泥土,混入鲜红的色彩,登时折射出嗜血的本性,将涌出的血吞噬得纤毫不剩。

    那个时候,前所未有的疼痛第一次来临,只是痛的不是手指,而是无法自己的心口。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曾晓得,也无人告诉他,那种无法呼吸生死难抑的感觉是什么。

    现如今现实造访记忆,他总算清楚,原来这是心痛。

    右手捂上心口,捂紧,仍旧制止不住疼痛的蔓延。

    翻翻涌涌,紧紧逼迫。

    蔓延,勃发,冲击!

    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他需要发泄出来!

    掏扇,扣握,一如拿匕首的决然姿势,霍然抬首。

    崔满不可抑制的向后退了半步。

    仅仅那半步,从地狱里腾起的肃杀之气刹那间盈满十七年来毫无波澜的古井似的眼,常宁后脚一抵,生生踩碎一个脚印,身形直成一条闪电,扭转,浑身真气跟着勃发鼓荡,最后啸成一道削铁如泥的离弦之箭,笔直的劈向崔满。

    他要以最凶狠的方式由上自下,撕裂崔满!

    崔满横剑一掣,刚刚举到面门上,剑身触到常宁的扇尖。

    呯!

    虎口一麻,剑身裂成数截!

    扇尖大势不减,直向天灵!

    “放他走……”

    微弱的声音忽然从床上传来。

    崔满一怔。

    常宁的扇子堪堪顿在那一秒,余风只震断崔满几缕墨发。

    骤然收势,常宁整个人犹如从高空坠落,速度不减,笔直坠落在水面上,砸得快要粉身碎骨。

    一口腥甜涌上,却不肯让它流出,强硬的咽下去。

    “主子……”秦酒酒捂住嘴,从指缝间,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放他走……”

    将原话复述一遍,傅怀歌静静的躺在床榻上,两眼半睁半阖,失焦的落在上方。

    扑通。

    仁直双膝重重跪地,一头嗑在地上。

    常宁站得笔直,缓缓的让开路。

    崔满动了动唇,半晌,哑声道,“为何……”

    “你低估本少了。”傅怀歌疲惫至极的闭上眼。

    低估了女人。

    有些事,你阻挡不了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轰轰烈烈的发生。正如命运要你逆来顺受,但你可以选择轰轰烈烈的顺应它,然后不惜一切颠覆它,甚至毁了它。

    崔满算漏了,傅怀歌不是那种受了这种程度的侮辱就要寻死觅活的女人,比起放弃生命,她更懂得爱惜来之不易的重生。

    人生最终的恐惧抵不过一个死字,她已经死过两次,那么,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住的。

    唯有活着。

    活着,她才有一切可能的机会。

    否则,余债未了,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

    崔满自嘲的笑了笑,拖着剑,从常宁破开的窗户处,跃了出去。

    “常宁留下,你们先出去。”傅怀歌淡淡的吩咐道。

    秦酒酒一阵愕然,“主子——”

    “出去。”语气不容置喙。

    “是。”秦酒酒低下头,抱着瞿少爷,顺手将跪在地上,头深埋双膝的仁直拽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静得外面月落乌啼,鸟兽啁啾,落针可闻。

    傅怀歌神情安然,此时才睁开眼,暗红的眼瞳像蒙上了层薄纱,珠光不复。

    良久,听得她轻轻开口,“我是傅怀歌……常宁,你若想取我性命保全北华……仅此一次机会,以后,便再无可能……”

    她的名字不过三个字,却难以启齿,说得艰难而缓慢。

    一旁的常宁不语,古井一般的眼沉进汪洋世界里,有些清冷,有些淡然。

    转身,脱下两层袍子,俯下身,里里外外将傅怀歌清瘦如失去羽翼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然后,拥进怀里。

    傅怀歌浑身僵在那一刻。

    少年干净得纤尘不染的气息萦绕四周,她几乎要被催眠平静下来。

    然而身子一动,方才痛彻心扉的肮脏记忆齐齐涌上脑海,肮脏,禁不住,要向后退却。

    常宁的手却毫不犹疑的将她的脑袋埋入自己的肩上。

    “哭吧。”

    “哭什么……”

    两行清泪姗姗来迟,无声,潸然而下。

    ……

    浑浑噩噩的出了客栈,崔满向着板桥踱去。

    夜深了,静谧的板桥如情人之间脉脉的低声私语,所有的情绪藏在梢头独挂的月色后,寻不到踪迹。

    铺满银华的石板路上,渐渐多出了双金边描纹的靴子。

    崔满抬了抬头,迎着月光,只觉得眼前矗立在月色下的那抹湖蓝色的人影,清绝清凛,知玉如玉。

    袖口猎猎,迎风微乱。

    秀宇作衬,入鬓,眼芒如辰鉴流光。

    温润如玉,偶睹容颜,浑然一笑遗光,颦眉间,独具风情万种。

    青风投影,般般入画,此间雍容华贵,凝眸出,唯他独步天下。

    便是这样一个身影,自无意间的一瞥后,轻而易举的走进他的心里。再出来,难如登天。

    便是这样一个人,叫他不顾一切的追随,弑父也好,手足相残也好,他丝毫不介怀,只求,只求,追的上他……

    “你对她……做了什么……”平静的玉容后,微微颤抖的声线生生打断崔满的脚步。

    站定,追到这里。

    霎时间,崔满觉得,自己已经走到极限,再也无法靠近他。

    赫连长生的眉目清清冷冷,隐匿在月色的暗影里的情绪渐渐看得不真实,沉凝的轮廓一点一点僵硬。那身明媚的湖蓝,在模糊的黑夜里,渐渐被隐去光影。

    你对她做了什么,远远望去,自己……不是清楚吗。

    你是崔满,也是赫连长生他自己。

    你放任常宁被萍聚引开,放任孙媛媛支走仁直和秦酒酒,放任事情的走向,放任那一幕的发生,只为常宁失去控制,亲手杀了崔满……崔满作为棋子的最后结局,自己早已设定好。

    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江山与她,两者都是自己所钟,总会有个分量较之更重,他步步为营,选的前者,并无过错。

    只是为何,为何胸口像堵了口化不开的淤血,久久哽在那里,生生涩涩的疼。

    眼角微湿,水光淡淡,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我第一眼见着你的伊始起,到现在有多久,我追逐了你就有多久……”崔满望着赫连长生,凄然的笑了笑。

    沉默被打开,以及零零碎碎的开始拼凑起来。

    “你要控制北华最坚韧的防御,我就杀了生父,手刃亲弟,逼走兄长……”

    “你要削弱北华的实力,我就联合欧阳一家贩售私盐,然后将钱财分文不少流进东楚……”

    “你想与项凝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我便舍了整个城主府……”

    “你不想常宁太过碍眼,我就舍了自己的命,意图留在那间屋子里,拖常宁下水……”

    崔满眼底泪光闪动,却强自不让它流出来,自嘲道,“可是你终究是要继承大统……你身旁的人终究要是个女人……”

    “可是为什么是项凝……你若只要子嗣,你可以娶无数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是项凝……”

    语气陡然一转,怒道,“她若是男儿身,你宠得他,为何我就不行!可她却是个女人!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的女人!”

    “你今天,话太多了。”赫连长生垂下眼帘,摸出玉笛。

    莹润的玉笛在夜色中光芒不减,闪烁着琉璃似的梦境。

    梦境瞬回一转。

    崔满眼前浮光微明,恍然间,那道湖蓝的影子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却笑得雍容华贵,“你且看,这天下都将是我龙椅之下的。”

    脑海间记忆一闪,他终于算清自己追逐了他多久,嘴唇一张一合,急促的想要告知,到了嘴边,却成了:“她终究不会属于你……”

    身子一轻,如薄纸一般,缓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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