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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3-21 03:00:01
工。」

    一品口气像老人家那样点头赞许:「好!好。」在飞机上一品取出一本关于云南地理环境的书本阅读。

    「师姐可喝武夷茶?」

    「比较喜欢龙井。」

    「可有听过大理花?」

    「好似就是芍药?」

    「师姐可知茶田附近种的玫瑰叫做茶玫?」

    「这我听说过,英人将之移植到英伦,占为己有。」

    「可不是。」

    周炎很健谈,一路上说说笑笑,殊不寂寞。

    一品有点高兴她离开了烦嚣的都会。

    「你花那么多时间做义工,家长不反对?」

    周炎苦笑,「这次,他们不能再说不。」

    「啊?」

    「去年,我爱上一个女子,她比我大八岁,离过婚,有一子,父母大力反对,人人都痛苦得不得了,终于,我俩顾全大局,决定分手,这次我休学一年,父母不好出声。」

    一品又啊地一声。

    「我清晰知道,以后不会再爱别人。」

    一品不敢置评。

    他无限感慨,「趁年轻,多做事多读书,到中年才谈恋爱吧。」

    一品听得笑出来。

    周炎接说:「我一直喜欢年纪比较大的女友:成熟、聪明、懂事,唉。」

    他不愿再说下去,显然,感情伤口隐隐作痛,很难复元。

    一品闭目养神,睡了,醒来,已抵达目的地。

    原本以为穿鲜艳民族服装戴银器的少女会来献花,但是没有,当地似普通发展中乡镇,他俩由李本领接乘吉甫车往总部。

    「师姐大驾光临,我们蓬荜生辉。」

    周炎推本领一把,「中文底子差就别乱用成语,班门弄斧,笑坏师姐。」

    一品微笑。

    车子驶往乡间,环境就比较简陋,可是临时医院十分整洁,令一品不习惯的是手术室天花板上有风扇。

    那一天,她又看到了母亲们焦急忧伤的面孔,她们的焦虑是无国界世界性的,不论国籍、肤色、年纪,但凡是母亲,子女有事,她们就有那种绝望的眼神。

    一品几乎实时帮起忙来。

    她检查了几宗严重裂颚个案,用手术前后的照片给母亲们看,叫她们不必忧虑。

    她提高声音说:「孩子们正常可爱,只要不嫌弃他们,爱他们更多。」

    这时,她带来的糖果发生了镇静剂作用,哭闹的孩子忽然都静了下来。

    一品的出现对师弟师妹起了很大鼓励作用,中午时分,大家坐下来吃饭,他们忙给一品夹菜。

    乡民捧来糕点请医生。本领说:「在这久了,真不想返回都市。」

    「是,有点了解为甚么史怀恻医生久留非洲。」

    「这需要我们呢。」

    「受到神一般的尊敬。」

    「可惜师姐明日就要回去。」

    「门外有个大婶一直哭诉,周炎,你去看看。」

    周炎放下筷子。

    一品好奇跟去。

    只见一个少妇站在诊所前哭泣,手抱一个包裹,分明是个婴儿。

    一品踏前一步,「给我看看。」

    少妇反而退后一步。

    一品柔声说:「你不是找医生?医生在这,给我看看。」

    少妇眼神恐惧。

    「我是医生,我见过许多病例,我不害怕。」

    少妇缓缓解开包裹。

    噫,大家都低呼一声。

    包裹内是对连体婴。

    一品连忙说:「请进来喝杯茶,我慢慢同你解释。」

    她若无其事立刻抱起婴儿,带少妇走进诊所。

    本领,你与她说一说连体婴形成过程,同她说,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上天要惩罚甚么人。」

    她检查过那对婴儿。

    本领说:「得立刻转送市立医院,她一直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这对婴儿存在,可怜的女人。」

    婴儿眼睛乌溜溜,腹胸相连,四手四脚挤在一起,一品不但不觉突兀,反而怜惜有加。

    「叫甚么名字?」

    少妇摇摇头,「无名。」

    「已有三个月大,怎么可以没有名字。」

    「请医生送两个名字。」

    一品沉哦。

    「品姐,叫她们甚么名字?」

    一品想一想,「尖下巴的叫自愉,胖些的呼己欣。」

    周炎点头,「对,做人至要紧自己高兴。」

    本领回来说:「我已与市立医院联络好!」

    那少妇摇手急说:「我不去,我不去。」

    一品蹲下来,握住她双手,「我陪你去。」

    少妇一时不信天下会有那样好的医生,忍不住哭泣。

    周炎说:「我做司机。」

    回来的时候,已经旁晚了。

    本领前来问:「怎么样?」

    周炎答:「万幸,婴儿各自拥有心肺脾脏,只不过肌肉相连,手术比较简单,可望完全康复。」

    一品独自站一角,忽然呕吐。

    「师姐,喝杯温水。」

    一品勉强笑,「我大约是患了胃溃疡。」

    「师姐,我来替你看看。」

    一品觉得好笑,没想到跑云南来看胃病。她平躺下,由本领替她仔细检查。「品姐,胃部有硬块。」

    一品不经意,「原来多年的不如意积聚在该处。」

    本领也笑:「品姐,回去后照一照胃镜。」

    她让师姐服药。

    一品说:「喂,别叫我白走一趟,我们快去为人民服务。」

    「师姐真有趣。」

    那天,她与其它医生工作至深夜,稍微休息一下,天蒙亮,又再进手术室。

    临走之前,她感慨地说:「室不在大,有仙则灵,你们都是天使。」

    本领说:「师姐有空时时来看我们。」

    「一定。」

    「我送你去飞机场,师姐这次回去,帮我们募捐。」

    「必然。」

    周炎送出来。

    一品笑问:「下一站你又去甚么地方?」

    「本来想去科索沃,可是家母一听,失声痛哭,算了。」

    一品伸手拍拍他肩膊。

    临上飞机之前,本领又叮嘱:「品姐,记得看医生。」

    一品点点头。

    回程只得她一个人,有点寂寥,下飞机时已经很累,回到家才发觉过去两日未曾洗头淋浴,不禁失笑。

    洗了澡她倒在床上入睡。

    半明半灭间她问自己:还记得熊在豪吗,嗯,对那强壮双肩仍有记忆,不过,已经淡却下来。

    接,是不住的电话铃。

    一品自梦中惊醒,她一生从不留恋床笫,可是今日例外。

    是看护讶异的声音:「杨医生,病人在等你。」

    「甚么,几点钟?」

    「上午十时。」

    「我马上来。」

    在等她的是一位大眼睛女士,一见医生,便用拇指与食指夹住鼻头,「我不要这个大鼻子。」

    一品边喝咖啡边微笑。

    「有人取笑我眼睛虽大,鼻子也大,还有一句没出口,就是嘴巴更大。」

    「人家说甚么,何必理会。」

    「我自己也嫌鼻子不好看。」

    一品说:「你可信中国人相学?鼻头圆大,财运亨通,尤其主中年一段时间富贵,人家求之不得呢!试想想,人到中年,若没有一点积蓄,那多惨。」

    女士踌躇,「医生,你信相书?」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是─」

    一品看她微笑,「回去想一想?」

    「杨医生,她们都说你是著名『回去想清楚』医生,我觉得你真难得。」

    一品说:「鼻侧打点阴影,亦可使鼻子看上去小一点。」

    「谢谢医生。」

    看护送走人客,苦笑说:「又少做一单生意。」「都会丰衣足食,可是女士们却缺乏信心。」

    「杨医生,周末你去了甚么地方?」

    一品把游踪告诉她。

    「呵,」看护耸然动容,「你一共缝合几宗兔唇?」

    「十五宗,有些家长乘十小时车子赶来。」

    「这个多小时的手术将改变他们一生。」

    「是,所以特别显得有意义,据说邻村还有一间牙医诊所,也造福人群。」

    「相形之下,医生你一定觉得为女明星抽腹部脂肪十分惨白。」

    一品微笑,「医生也要吃饭。」

    「那班年轻医生真正难得。」

    一品点点头。

    「黎医生叫你有空与她联络。」

    「我这就去看她。」

    「对,另一位杨医生给你留言。」

    「她说甚么?」

    「她说她有急事到爱尔兰去一趟。」

    一品怔住。

    「到爱尔兰去干甚么?」

    去看熊在豪当然,杨二晶比她姐姐大胆,她简直有点卤莽。

    一品不发一言。

    她回娘家去看母亲,杨太太正与一班朋友在学剪纸图案,请了师傅来大家分摊学费,一桌红纸,十分热闹。

    可是,一品感觉十分辛酸,这是另类古佛青灯,尽量想些玩意儿来做,消磨生命,漫无目的:今日学计算机,明日习大字,后日耍太极拳!

    她静坐一旁不出声。

    二晶是对的,喜欢那人,追上去,无论结局如何,总算偿了心愿。

    杨太太抬起头问:「你回来了?」

    「是。」

    「二晶在英国。」

    「我知道。」

    「过来看看这张老鼠嫁女,我们学了三天才剪成雏形。」

    一品说:「你们请继续,我还有事。」

    一品到黎医生诊所,只见两间候诊室人头涌涌,坐满病人,看来都市中十人有九个患胃病。

    她优先见到黎医生。

    「一品,许久不见。」

    「无事不登三宝殿。」

    「一品,这边来。」

    一品知道黎医生已婚,所以向她请:「如何维持工作与家庭间均衡?」

    「无可能,」黎医生苦笑,「两个孩子全由保母带大,中学已出外寄宿,大学毕业后也不回来,十分生疏,只遥远地尊重我。」

    「有无想过放弃事业?」

    「我有我的生活,一品,你会有点不舒服,张开嘴。」

    一品乖乖做个好病人。黎医生说下去:「有无内疚?一定有,可是--」

    她忽然停住,眼睛凝视荧幕,那是胃镜下一品胃壁。

    「一品,有肿瘤。」

    一品愕住。

    「我替你取黏液化验。」

    一品想坐起来,黎医生将她按住。

    稍后程序完成,黎医生说:「一品,为甚么迟至今日才来看我?」

    「我以为──」

    「你自己是个医生,明知病向浅中医。」

    「是……」

    「回去好好休息,别再忙了,我一有消息马上同你联络。」

    「是。」

    一品离开诊所,走到街上,觉得太阳十分歹毒,晒得人要起泡,立刻躲到阴暗处,她站在街角,过了很久不动,终于叫了车子回家。

    她开电视看新闻,声音嗡嗡响不集中,又随手关掉。

    到厨房泡茶,却失手打烂杯子。

    她用手撑头发呆,心中一片麻木,不知如何应付,事情比她想象中严重。

    噫,终于尝到做病人的滋味了。

    以后,对病人要体贴一点,每一具患病的肉体都有脆弱的灵魂,恋恋红尘,不甘罢休。

    这时,身边有个人就好了,不……一品不是想同他诉苦,或是借他的肩膊靠来哭一场,她只想他静静陪她下一盘棋,或是听一首歌。

    那晚,她蜷缩睡了。

    第二天早上,看护彭姑打电话来。

    一品问:「我又迟到?」

    「不,黎医生请你去一次。」

    「她说甚么?」

    「只叫你立刻去。」

    「可有病人等我?」

    「我会应付他们,你去见了黎医生再说。」

    一品抬起头,深深吸进一口气,挺起胸膛,梳洗更衣。

    黎医生在等她。

    「一品,坐下来,化验报告出来了。」

    一品也是医生,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一品,不必再寻求别的意见,我马上手替你治疗,恶性囊肿已进入第二期。」

    一品颓然低头。

    「一品,可以治愈,做完手术,进行化疗。」

    一品喃喃说:「真讨厌,我手头不知有多少事赶要做,如今都得耽搁下来。」

    黎医生温和地说:「忙了那么久,当放一次假吧。」

    一品情绪堕入谷底,抬不起头。

    「一品,人生便是这样,出其不意,峰回路转。」一品轻轻说:「家父患同一类肿瘤。」

    「啊!」

    「治愈后不久复发,终于失救。」

    「彼时医药同今日不能比。」

    「我记得很清楚,家人患病,一切时间精力用来照顾他,再也没有余暇,妹妹不懂事,还偷出去看电影,被我严责,时时吵架。」

    黎医生耐心听她倾诉。

    「我不会把病况告诉母亲。」

    「恐怕瞒不过她。」

    「我们不同住。」

    「那又好些。」

    一品别转面孔,她并没有落泪。

    「一品,你一向坚强,我安排你做手术。」

    一品站起来,双膝有点软。

    「明早入院。」

    一品想多见一次母亲。

    杨太又看见女儿,讶异说:「又是你?」

    一品佯装生气:「这是甚么话?」

    「来,坐下,吃点水果,邓伯母送了枇杷及红毛丹来。」

    「妈妈,告诉我,我小时候有甚么趣事。」

    「自幼你最乖,众亲友最羡慕我这个女儿,老是说:『你看人家杨一品如何如何』,是天生的吧,每张卷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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