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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

作者:李碧华
更新时间:2018-03-22 21:00:00
嗓门:“妈的中秋了,全城的人忙着过节,只有我们,忙着杀人和被杀!”

    郭敦那失去两根指头的血手,此时才开始剧痛:“我不想死!可怜我还没成亲。

    我弟弟还小,怎么养活爹呢?”

    “哼!没做的事多着呢我们原来不是好好的吗?”

    赵一虎一脸冤枉道:“根本就不关我们的事!”

    “管他们兄弟谁是谁非?谁是好皇帝?谁是昏君?到头来,倒落了两手血。”

    竟便向石彦生指控了:“都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头颅割下让我俩带去

    吧,顶多兵变之事绝口不提,说不定保了一命”

    话还未了,另一个扇了他一嘴巴:“你疯了?知得这样多,还能活?”

    分不清甲或乙,他或他,二人噼噼啪啪地扭打起来了。都是迁怒:“是谁说受

    不了,要下山的?”

    “是谁贪吃肉?贪吃可惹出大祸来!”

    一个卡住对方的脑袋往下摁,一个举起拳头乱捶伸腿狠踢,一来一往,人仰马

    翻地。

    “还不是万乐成没义气?还不是那一万两黄金?还……”

    一壁怒骂一壁揪斗,出手都很重。各人的血溅到对方身上。在边缘绝望地发泄。

    打得对方晕头转向。嘴角淌着残涎,又肿又歪。

    “住手!”

    石彦生忍不住了,跃将出去,半劝半打,动武一番才把二人分开。

    三人均气喘咻咻。

    在满月的银辉下,血污狼藉。

    石彦生暴喝:“想不到我们也来自相残杀!”

    都怔住了。

    潦倒地泄气。

    难道这是自相残杀的年头?

    石彦生感慨万分:“我们都是军士,沙场战死,为国捐躯,才是大伙的光荣,

    现在?”

    他颓然坐倒,攒着眉,皱纹刻在额上,一夜之间,成为烙印。

    “历史都不是真相。谁的力量大,谁的事迹就辉煌。”

    若是当日全无诱惑,相见无事,则紧随太子建成杀进玄武门,也许反面一举把

    李世民等干掉……

    奇怪,当这样设想的时候,他好像想通了一些,又说不上是什么道理。

    郭敦抹掉嘴角的血污,忽地又想提问了:“我……心中另有一个问题,一直不

    敢问……”

    “问吧。”

    “怕人笑我幼稚。”

    赵一虎气极,大喝:“妈的你问吧!你还怕那老和尚不成?”

    他鼓起勇气,生怕失言:“真的,如果兵变是我方策动我的意思,谁赢了,

    谁便去斩草除根……”

    石彦生接着道:“如此一来,对方便是‘叛党’,而的责任,就归咱哥们了。”

    必有千个家破,万个人亡。

    当他们奉命去追杀“叛党”之际,一定也是理直气壮的。

    难道自己的主人不曾起过杀机吗?

    不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

    这洗涤沧海中的三颗小小栗粒,他们若非政治家手中的棋子,便是终于被消灭

    的证人。他们永远都不是英雄豪杰,一场场权力斗争的游戏,欲避无从。

    那向往权力的,还没到手,将要到手,已经到手,想到手更多更牢,世情在变,

    他们的命运也随之而变,怎会有“自己”?

    谁真正伟大?

    三人静坐竹林,苦苦思索。

    长夜漫漫。已是八月,难怪秋意袭人。打个寒噤,不知因为风冷,还是人情之

    凉薄。

    快到天亮时,突然下了一场雨。

    随凉风吹过,雨就来了。不大,却细、密,如粉般扑到他们那光秃秃的头颅。

    如一只轻抚的大手。

    他们没动过分毫。

    有禅院的晨钟自远处传来。

    只觉得失是非一场空。一场愚弄,赔上一切。

    石彦生眯着眼,雨铺满他一头一脸。

    他站起来。

    两个曾经出生入死共同进退的部属,也如前站起来,追随着他。这位过去的大

    将军,向二人下令:“你们走吧。毁容、改名换姓,当个普通人去。”

    石彦生回头暴喝:“走吧!”

    他孑然一身,步入深山。

    山如谜。

    第六章

    21

    走了整整一天。

    归鸟背驮着夕阳回巢去。山林有奇异的和暖温柔。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巢穴。

    见一座素淡古朴的禅院,曰“彤云”。

    “彤云”不比“天宁”,它不够辉煌庄严,只在山林清清静静安坐着。悬空建

    于两岩之间,就岩起室,飞梁穿过了石缝,上载危石,下临深渊,险奇如“横空出

    世”。

    石彦生之所以寻到这禅院,是为了一个人。

    他见到他时,银丝飘拂,却又红颜白发出尘。腰板不能挺直,要林间摘草药野

    花,动作麻利活泼,矍铄而顽皮。

    尾随这个老人,目送他进了彤云禅院。

    后来,石彦生跪在他座前。

    老人在坐禅入定,良久。石彦生等他醒来,不敢稍加惊动。

    直至他悠悠张开了眼睛。

    一见座前多了个陌生和尚。老人如顽童般惊诧的反应。

    “静一求方丈收容。”

    “哎唷”他挥手,尖着嗓子,“我没有禅,你不要来上当。贫僧不过骗几

    顿素菜吃吃,觉得好吃,才吃上好几十年。”

    石彦生坚决地:“静一求方丈收容。”

    老人端详这人,他魁梧伟岸,身躯结实,分明是个武人,但方正的脸已经有了

    风霜和劳累的缕痕,眼神绝望。

    “唔,吃了好东西,也希望人家来尝尝,也罢。不过,不是说剃了头发就算和

    尚的。”老人瞧着石彦生,“你随时长回头发溜掉了,不要告诉我,免烦。哦。”

    “静一之志已总司令。”

    “好!我来问你:有没有借人东西、欠钱没还?”

    “没有。”

    “有没有答应过的事未做?”

    “没有。”

    “有没有父母、妻儿、好友?”

    “没有。”

    “呀哈!”老人怪笑一声,“我看你也真是除了出家,没什么好做了。”

    想想又问:“你为什么来?”

    “我已明白了是非。”

    老人大叫:“什么?‘是非’你明白了?你说:为什么螃蟹见到人,会奇怪:”

    怎么这个怪物是直着走的?‘“

    石彦生一听,怔住,抬头望定老方丈。

    “暧,你瞪着我没用。我也是不明是非的大骗子。你既来了,摸清楚我到底骗

    了你什么,这就是‘顿悟’了。”

    石彦生一时之间,还不知他遇上的是什么人,什么禅机。完全没有规矩方圆,

    他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静一是吧?我头发长野了,你帮我剃剃、”

    “弟子不敢。”

    “什么敢不敢。少拘泥,来。”

    剃发是一项多么庄严、虔敬的仪式,不但设坛、鸣钟、焚香,而且有很多繁文

    缛节和礼法,岂是说干就干?

    但老方丈十渡,他已经一百一十一岁了,笑嘻嘻地哈哈:“来!”

    石彦生并不是一个熟练的和尚。

    他一下一下的,把银白色的发丝削去,一时不小心,弄存两三道口子。

    当他后来用草药敷上十渡老方丈的头上,血止了,他竟若无其事地道:“手艺

    不错!你瞧,这半边头种了草,得,另外半边留给我种花吧!”

    小节完全不拘。

    石彦生也失笑了。方丈问:“你吃过饭没有?”

    “没。”“吃饭吧。”

    “吃完饭呢?”

    “那就大便吧。”

    他是不是说了些什么道理,而自己未开悟,一时领略不到呢?

    石彦生自错综复杂的一宗宗血案抽身出来,放下万缘,摆脱是非。是什么可令

    他消除迷惘,“顿悟”起来?

    他的生命才刚开始呢。

    “你怎么啦?”

    “”

    “东西自己吃,屎尿自己拉。我帮不到你。”他道,“还有,你是‘静一’吧?”

    十渡和尚转向就走了。

    石彦生站在那儿,想了半天。

    从此,他是静一了。

    22

    禅院的芭坑很简陋,分了三个小间。

    十渡、静一,还有另一位和尚,微光。

    微光四十许。静一发觉他不作声,常躲人。心中时有疑虑未得开悟,眉头紧锁

    不已。

    三人各自如厕。

    老方太一壁努力大便,一壁沉吟:“唔,这‘顿悟’嘛,很简单。你

    大便急了,找不到茅坑,憋得一身汗,肚子又痛。找到了,一蹲,‘咚咚咚’

    几下子。啊!好畅快!”

    他完事了,整衣而出。

    静一也完事了。

    “呀”

    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原来是微光:“我悟了我悟了!”

    老方丈顽皮地,好整以暇地问:“悟了什么?”

    “‘佛’是揩掉干屎的破竹片!”

    “继续吧。”他鼓励道。

    微光兴奋了:“用这破竹片把挡路的干屎都揩掉,去除了污秽,道路就清净了,

    来往不受阻碍,直通净土。”

    老方丈赞叹:“呀,充满美好的想象!”

    “佛为了救援众生,必须混入俗界,越臭的地方,越脏的地方,越有用。”

    微光想通了,也忘了自己有没有便意,当他出来时,一脸光辉,忙与十渡老方

    丈深深一揖。

    二人心灵互通地,旁若无人。

    方丈向静一微微一笑:“俗?”

    他补充:“当然,如果像‘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那样,会好听点。”

    然后他向静一及微光二人吩咐:“静一不明,不用工作。微光明白,工作更多。

    你去打几桶井水,把茅坑洗净,把四周的污水清除。”

    微光望污水沟:“有虫子。不怕伤虫杀生?”

    “喝!”方丈生气了,“目的是清洁,便是清洁,不为伤虫!你明白了吗?你

    还是不明白!”

    静一见微光又陷入苦恼中了。

    真是一条漫漫长路。

    这夜有风。

    天上见不着星星,漆黑而空洞。风指着必然会憔悴的树叶,像一双预言的手。

    在暗夜里,一盏青灯透过窗格子照射着,远看如模糊的一朵白莲,近看却是几

    乎有像老方丈年岁古旧的一座禅房。

    十渡领着静一在坐禅静修。

    他教他以右脚压左腿,再以左脚压右腿,是谓“降魔坐”。

    “不过,”他道:“只要坐得舒服也就是了。参禅不在乎腿。”

    方丈闭目。

    静一不解:“我们不念阿弥陀佛的么?”

    他记得在天宁寺所受一丝不苟的戒律和规矩,只觉这处随意而优悠。

    “心中有佛就够了,不必大喊大叫。”

    是么?

    静一半信半疑。

    方丈道:“佛教有八万四千法门,各宗各派,走着去、人抬着去、骑马去、坐

    车去……,目的地都一样嘛。”

    蚊子飞过,在寂静中,嗡嗡声音响在耳畔。方丈用拂尘,轻轻一拂,脱俗祥和。

    “你目的是什么?”静一问。

    “我念佛,唯一目的是‘不想做人’了。”

    “坐禅就可成佛吗?”静一又问。

    方丈不答。

    这一百一十一岁的老人,已是平静入定,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蚊子又来了。

    静一已把眼睛阖上。完全忘记了它。

    他掌心向上,两掌相叠,左上右下。两个大拇指相拄,正身端坐,耳与肩对,

    眼与鼻对,鼻与脐对,舌尖放在上颚唇齿处,双目微闭……

    心中试着摒除杂念,静定思维。

    蚊子已经骚扰不了他了。

    他观想莲花清净,直到虚冥,眉心空无一物。从未试过,如找到通道。

    身体有股气,微微在运行流动。渐渐,个人冉退,他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世有六道轮回:地狱、饿鬼、畜牧、修罗、人、天。

    什么才是“不想做人”?

    为什么?

    ……

    日子无声地过去。

    天气有点清寒。

    静一受彤云神院“三坛传戒”。

    老方丈为他烧上香疤。

    香烟袅袅上升,方丈先在静一头顶上印上小黑圈,然后以蜡粘了香,一一燃点,

    九个。

    渐烧至尽头,香熄火灭,留下九个白色的戒疤。

    以后,这处也不再长出头发,疤痕鲜明夺目。

    静一虔诚地承受着皮肉之苦。

    “你愿意将身体如香烛般燃烧奉佛吗?”

    “弟子愿意。”

    “留下戒疤乃是烙印。”

    “弟子明白。”

    “世间五欲,是色、声、香、味、触,诳惑凡夫,不得亲近。”

    “弟子遵从。”

    “好了,好了,仪式是这样,回答得再响亮,也不如静静地做出来。你瞧我这

    老和尚,一个香疤都没有呢,不是烫得越多越好的。”

    静一望定十渡。

    23

    李世民是在八月九日于显德殿登极即位的。

    江山属于他了,看来格外秀丽如画。

    太极宫也属于他了。它气势磅礴,虎踞龙盘之姿。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

    蓬莱殿、含凉殿、玄武殿……“玄武”,这二字是他胜利的标记。

    李世民,二任帝,“太宗”,是年方三十。

    簇拥在身边的,都是谋略和才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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