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骥?撤去了藩篱,他和她就只是一对平起平坐的人间男女。
是了,绝对是梦!在梦中她是个让他呵护疼爱的小姑娘啊。
她眨了眨哭得红肿沉重的眼皮,瞳眸里映入了明亮的月光。
“阿骥,为什么在京城看不到月亮,来这里就看到了?”
“这里风大,将乌云都吹开了。”
“为什么月亮是圆的?”
“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月亮就是圆的。”
“对了,到底有没有盘古这个人?传说他死后身体变成大地,血流成河,汗变成雨,那为什么雨水不是咸味呢?”
“呃,这是上古传说的神话,听听就好。”
“哎呀!阿骥你看那石头上面亮晶晶的,结霜了!”她探出头,兴奋而好奇地问道:“可为什么天冷才结霜、结冰?要是夏天结冰不是很好吗?这样就很凉快了。”
“唔。”
“为什么马只有四只脚,八只脚不是跑更快吗?”她摸了摸马颈。
“这……有八只脚的是怪物,不是马。”
“喔。”她望着他好像十分忍耐以致线条有些僵硬的脸孔,突然发现了他颊边下巴冒出来的短硬胡渣。
“为什么你会长胡子,我不会长?”
“向来只有男人会长胡子,姑娘不会长。”
“不能这样解释。向来,向来,好像世间万物都得一成不变似地。”她用力摇了摇头。“我看过河东府志,记载一个长胡子的妇人,她生了八个小孩,他们一家都有奇怪的长相,老大头尖尖,长得像鳗鱼,老二瘦得像一支竹竿,可以钻到小洞里抓蛇……”
“等故事说完了,的胡子也长出来了。”端木骥傻眼,她的小脑袋瓜里装了多少东西呀。“问题这么多,不渴吗?”
“是渴了。”她承认。
“来,喝水。”他从后头鞍袋摸出一只皮水袋。
她捧起皮水袋,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冷水,突然想到他也会捧着奇QīsuU.сom书这只水袋,对着这个口咕噜咕噜地喝水,顿时脸红耳热,喝水的速度也慢了。
“饿不饿?”他又问。
“我晚上没吃……”她放下水袋,嗫嚅道。
“给。”他递给她一块白糖桂花藕粉糕。
“藕粉糕?!”她惊讶得心脏噗通噗通乱跳。明明他一路奔来,路上没有停歇过。“为什么你袋子里有这个?”
“嘿,因为我有一个百宝袋,想变什么就有什么。”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总算有一个他可以主宰的答案了。
“给我瞧瞧。”她好奇了,才将藕粉糕塞入口里,就要往后头摸。
“猴急什么?坐好不要动。”他按了按她的头颅,试图将她定在马背上,接着解开披风,再将她裹得密不透风,这才跳下了奔雷聪。
谈豆豆瞠大眼睛,嘴巴忘记咀嚼吞咽,就看他从百宝袋拿出一领油布雨衣,平铺在大石头背风处,然后继续从百宝袋拿出两块大面饼、一盒糕、两颗苹果、三颗梨子、几块糖、一条干扁鱼、一块腌肉、两只鸡蛋,还有一只白瓷小瓶子。
他早就准备好半夜来这边野餐了吗?
仿佛洞知她又要问为什么,他笑道:“全是我娘和弟弟的杰作。”
“哦?”
“我常常外出,不在家睡觉,有时半夜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也没得买,也不好吩咐人准备,我娘心疼我,所以我出门前,她就会将好吃的食物塞进我的鞍袋里。”
她记起了笑咪咪的定王妃,心头倍感温馨。想想呀,当他半夜在勤政阁忙碌国事饿了,随时可取来娘亲的爱心餐点,难怪他吃得又高又壮了。
“我两个弟弟恨死我这个大哥了,不想吃的东西就尽往我这袋子塞,当我是馊水桶。”他又笑道。
“呵。”其实是兄弟情深,不必溢于言表吧。
“下来吧。坐在奔雷聪上头越吃越胖,会压垮的。”
“啐!”她笑着打他一拳,这才发现已然让他抱进了怀里。
脸颊热热地烧了起来,她双手缩在他的胸前,眼睫慌忙地垂下,却又不舍地立刻抬起,只想好好将他的轮廓容颜收在记忆里。
仿若心有灵犀,他亦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紧紧交缠,她看到他眼里骤起的波涛,感受到他陡然箍紧的强壮臂力,两人视线相隔盈尺,她迎上他阳刚的呼息,却乱了自己的呼息,不觉微张小嘴,想要汲取更多的气息
端木骥眸光猛然烧起熊熊烈焰,手臂更加使力,却在冷风扑面的一瞬间,他忽地清醒,眼里的冲动只是一闪而过,快到连她都无法察觉。
短短的十几步路,有如千里之遥:这个拥抱过度沉重,他无法负荷,然而又不想放开,就算几千里几万里路也要抱住不放……
“坐着,慢慢吃。”他将她放坐在油布雨衣上。
“我……我自己走……”她结结巴巴地道。
“慢半拍。都走完了才说?”他摸摸她的头顶,好像是刻意为自己化解方才的尴尬,笑道:“鞋袜也不穿,这么冷,会得风寒的。”
“好啦。”她盘腿藏在裙下,拉拢披风,看他拿起了一块糕,便问道:“你怎会吃起了藕粉糕?还知道要买南门那一家的?”
“有一回爹带了一盒给,无视我的存在,跟爹你一块我一块的吃了起来,害我流了不少口水。”他瞪她一眼。
她呵呵笑了。其实爹是想敬献一块给伟大的平王爷,却让她挡住了。
“这味道很香,你喜欢吃吗?”她问道。
“喜欢。”
他喜欢她喜欢的味道!谈豆豆捺下不必要的猜想,刻意笑道:“快快快!我还要吃其它的东西。”说着便抓了苹果啃一口。
“别囫囵吞了。”他为她剥了一颗水煮蛋,递给她。
“放心,我嘴巴没那么大,一口吞不下的。”
他望着那鼓起脸蛋大啖食物的樱桃小口,果然还是小巧玲珑,如一枚红菱,诱惑着他去采来……
“给玫瑰香露。”他深呼吸,转过脸,又递过了白瓷小瓶子。
“我以为是酒。”她才啃完苹果,又咬了蛋,拿起小瓶子转着看。
“别看这小小一瓶,这可是我娘亲手做的。她采下玫瑰,蒸取花瓣精华,可以养胃散郁。”
“这很珍贵的……”不只是繁复的手工程序,更是一个母亲的用心。
“吃了吧,放久也会坏掉。”
“谢谢。”她小口小口地啜下,让那清新的芳香滑入喉际。
好久没让人这般疼爱了,她眼角泛起薄薄的泪光,心头既甜又暖,抬起头,便朝他一笑,又开开心心地吃起这顿大餐。
她吃,他也陪着吃,两人坐在野地里,狂风掠过耳边,寒霜凝结石头缝隙,这里却是春意融融、鸟语花香,令人流连忘返。
明月高悬天际,长空明净如碧,远方传来野狼对月的嗥叫声,明明是苍凉至极的悲鸣,她却――
“呦呜!”她吃饱了,顽皮心起,仰起脖子,也学野狼高呼一声。
“不要乱叫!”他赶紧制止她,好气又好笑地道:“万一招了狼群过来,看不被撕了吃掉才怪。”
“不会。”她站起身,很有把握地笑道:“这里有你呀,你人高马大的,还打不过几只小狼?”
“我会骑着奔雷聪先跑了。”
“你不会。”她摇摇头,笑得更灿烂。“给我发丧挺麻烦的,不是吗?”
“乌鸦嘴。”
“嘎嘎嘎!”这会儿她又学起了乌鸦,两手振动披风抖呀抖的,踩着脚步兜圈子,活像一只蹦蹦乱跳的小鸟儿。
“喔……”他完全被打败了,真正领教到她的活泼个性。
这颗小豆子呀,她扇起的凉风变成了他心底的飓风,明明是他带她到这儿,也明明是他在为她排解忧伤,可怎会变成由她主导情势,任那甜美娇俏的笑语深深地牵动他的心?
“咚隆隆!咚咚呛!”她双手一扬,将披风蒙住了头脸,嘴巴呼喝,身子胡乱摇动。“咚隆呛咚咚,豆豆舞狮给阿骥看喽!”
“得了吧。”他哈哈大笑,她还会拿嘴巴敲锣打鼓啊。“这不是舞狮,活像是一只扭到腰的大毛虫。”
“哼,你才是大毒虫!”她揭起披风,露出一张噘了嘴的小脸蛋。“人家感谢你带我出来玩,你都不赏脸哦?”
“好好,我赏脸。”他无可招架,笑道:“那就再舞狮吧。”
“你在笑!”
“好好,我不笑。”他还是想放声大笑。天哪,他怎会让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向来傲视一切的他承认,他是彻彻底底地栽了。
“来,我教怎么舞狮。”他跳了起来,高高拉过披风,将自己和她蒙了起来。“跟着我的动作跳。”
“哇!蒙得黑漆漆的,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哇哇大叫。
“这就考验的功夫了。跟我走。”他跳出一步来到碎石地上,打算留出铺着油布雨衣的地面给她踩着,不料她兴匆匆地跳了过来,地面不平,她收势不稳,整个人就往他身子撞去。
“小心。”他立即转身,稳稳地抱住了地。
“呵,好险……”她亦本能地环住他的身躯,就在两两相拥的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泪水竟是陡地狂泻而下。
她慌忙咬住唇瓣,不敢哭出声音。今夜的梦太美,她只想永永远远躲在这个黑暗的所在,再也不要醒来面对空洞的宁寿宫。
她不敢抬头,不敢稍动,这样就好,只怕一旦放开了,梦就醒了。
明月夜,风呜咽,他感受到胸前的轻颤,遂揭下了头上的披风,仍将她紧裹入怀,心底深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芙蓉莲子待分明,莫向暗中磨折。他自问,打从下午在勤政阁窗外瞥见她的身影,他就如同着魔似地跟住了她。忙了这么一整夜,到底为何?而这些日子来处处想着她、关照着她,此刻还悄悄地轻吻着她的头发,他是否也得向自己问个明白、讨个究竟?
然而,问分明了,又如何?
唉,无解啊。
勤政阁里,内阁大臣们有人交谈,有人读着手边的条陈,有人闭目沉思,大家正在等候皇上,准备商议明年预算分派大计。
“皇上驾到……”
“朕来迟了。”太监的尾音还没喊完,端木融便匆匆赶了进来,挥手示意道:“大家别行礼了,坐坐。”他一边落坐,一边道:“方才下了朝,朕听说皇太后身体微恙,便先过去探……”
啪!端木骥手上的册子掉了下来,神色骤黯,两眼直直地望向皇帝。
端木融和群臣顿觉阴风惨惨、鬼哭神号。吓!平王爷要生气了?
“是皇太后?还是管太后?”端木骥沉声问道。
“不是母后,是太后娘娘。”端木融小心回答。呜,王兄不要瞪人啦,他下次不敢迟到了。
“嗯。”端木骥拿过太监帮他捡起的册子,垂下视线,却全然没注意到上下拿颠倒了。
顾德道忙堆出笑脸。“时候差不多了,还请平王爷主持会议吧。”
“好。大家散了吧。”
还没开始呀!群臣们错愕不已,怎地平王爷好像掉了魂了?
“皇上,请恕臣偶感风寒,体力不济。”端木骥起身拜揖,神情焦躁不安。“还请皇上主理本次会议,臣告退。”
“王兄!”端木融大惊失色,这么重大的会议,他主持不来的呀!
可任凭他哀鸣呼唤,王兄还是一去不复返,独留座位空悠悠啊。
呜呜,王兄真是用心良苦,非得临阵抽腿,逼得他不得不独立处理国政大事吗?
也罢。他将所有的哀怨长埋心底,摆出了王兄平常教他的刚毅果决君王脸色,稳重地道:“顾丞相,由你先说了。”
9
“娘娘,喝药了。”
宝贵端了药碗,小心翼翼地将一匙药送进娘娘的嘴里。
谈豆豆倚在一堆枕头上,歪了半边身子,双眸紧闭,嘴巴更是闭得死紧,那汤匙只能抵住她的嘴唇,却是怎样也送不进去。
“娘娘呀,宝贵求了,啊啊,张嘴。”宝贵嘴巴张得老大,可娘娘还是不听话,她只好强迫将汤匙挖进她的嘴里。
一缕药汁从娘娘的嘴角流了下来,宝贵慌忙拿巾子拭去。
“这样喂,她喝不下去的!”身后突然传来暴喝声。
“平王爷?!”宝贵惊吓得忘了行礼请安。“这……这里是……”这里是皇太后的寝殿,是睡觉更衣的私密地方,等闲太监宫女都不能随便进出了,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扶她起来。”端木骥冷着脸,接过她手里抖个不停的药碗。
“可……可是王爷……你、你、你是男……”
“我是她侄儿,小辈服侍长辈,此乃人伦正道。”
“是是。”好像很有道理。宝贵忙坐到床沿,扶起了娘娘。
谈豆豆穿着丝棉中衣,长发打了两根粗辫子,垂着小头颅,软绵绵地倚住宝贵,似是不胜柔弱。
端木骥忧心如焚,他站着看不到她的病容,立即单膝跪到床前,宝贵在场,他不敢触摸她,只得以眼仔仔细细地审视她。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他顿时自责不已。难道是那晚在山上染的风寒?该死该死!他该为她裹紧冰凉的脚掌,更不该让她坐在寒冷的地面。
“娘娘发烧了吗?”他焦虑地询问。
“没有。娘娘的症状是咳嗽流鼻水想睡觉。”
“那她的脸为什么红红的……”
问话之间,她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立即捕捉到这轻微的反应。
他逸出微笑,如释重负,舀起一匙药,拿在嘴边缓缓地吹了吹。
“娘娘,吃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