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叛军踌躇满志刚进了长乐门,两头的宫门便忽然关闭,宫门城头上伸出无数弓箭,英国公李绩披甲戴盔,面色阴沉,嘴里冷冷迸出两个字,“放箭”,漫天箭雨朝宫门内的三千叛军****而去,长乐门内恰好是一座瓮城,四面城墙,唯南北两道宫门出入,宫门关闭后,叛军正应了“瓮中捉鳖”这个成语,两头堵死,城头不停放箭,几个呼吸间,三千叛军便伤亡小半,过了一炷香时辰,叛军哭声狼嚎般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这年头投降不是那么简单的,不仅仅要看诚意,也要看价值和造成的严重后果,对皇权统治来说,留下这伙叛军的弊明显大于利,给他们活路等于给未来的大唐帝国继续埋下隐患,所以叛军的投降根本没有用处,李绩仍站在城头毫无表示,大将军没下令,城头左武卫将士便继续执行军令,不管下面的叛军有没有放弃抵抗,投降的姿势多么诚恳感人,手中的箭矢仍毫不留情地朝叛军****而去。
直到最后,三千叛军只剩五百余人,领兵的常迎望吓得面无人色,身躯躲在几面围起来的盾牌后面瑟瑟发抖,其余的叛军再无一人抵抗,全部扔下兵器投降后,李绩这才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嘴,一副自己太心软的模样,下令叛军自缚手脚,鱼贯从宫门内走出。
一场在谋划中堪比玄武门之变的攻打宫城之战,就这样草草收场,踌躇满志的叛军刚进宫门便被现实狠狠扇了无数记耳光,分分钟教这群幼稚可笑的家伙做人。
宫门打开,近万左武卫将士扑上前,将活着的五六百名叛军尽数拿下,一排排叛军手脚被绑,垂头丧气跪在宫门外,等待皇帝陛下的发落。
…………
东宫,凤凰门。
程咬金率领万名右武卫将士,已将东宫团团围住,东宫内灯火俱灭,所有的叛军全部被李承乾派出去夺门逼宫,东宫此时已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程咬金浑身披挂,大马金刀骑在马上,左右举着火把,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程咬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仰头望着天空绵绵的雨丝,嘴里喃喃骂了几句,似乎在咒骂这见鬼的天气里太子不肯消停,把他老人家半夜撬起来干这件毫无挑战的差事。
“来人,传令下去,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攻入东宫,拿下逆臣李承乾及东宫所有人等,交予陛下发落,嗯嗯,记得抓活的,死的不要,谁他娘把太子弄死了,你也干脆点自己抹脖子吧……”程咬金不耐烦地下了命令。
一名部将凑过来,面带犹豫道:“卢公,怕是不妥吧?”
程咬金环眼一瞪:“你在质疑本大将军么?有何不妥?”
“太子非外人,是陛下的嫡长子,未得陛下旨意,贸然攻进东宫,陛下恐会不悦……”
程咬金怒道:“大半夜老子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领着你们一群混帐东西看这种小孩子把戏,不知几斤几两的玩意也妄敢谋反,掸掸衣袖便灭了他!现在害老子淋着雨傻等,老子生平历经百战,何曾干过如此窝囊无趣之事!听我的,半个时辰后攻入东宫,陛下那里俺老程担待!”
部将苦笑,程咬金领军一直是这般火爆脾气,很多年前便是了,奇怪的是,这些年跟随陛下南征北战,这样的火爆脾气居然胜仗无数,鲜有败绩,不得不说是个异数。
程咬金似乎激起了心头火气,越说越来气,正暴跳如雷越骂越难听,这时听得后军一阵骚乱,接着一名羽林禁卫匆匆跑到马前行礼。
“程大将军,陛下与魏王殿下来了。”
程咬金一喜,咧嘴笑了起来,急忙下马步行上前,朝远处缓缓行来的李世民见礼。
本打算顺嘴邀几句功,这已是程咬金每次战后的常态了,然而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程咬金发现李世民面色阴沉,两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程咬金急忙闭嘴不语,难得老实地自动退避一旁。
李世民与李泰站在东宫门前,仰头看着东宫高高挂着的牌匾,牌匾黄底黑字,象征主人高贵的身份,这块牌匾是当初贞观元年李世民册封李承乾为太子,亲自书写后命人制匾挂上去的,今夜牌匾仍如当年一样崭新,可是当年那个乖巧可爱,满朝赞颂的太子,却早已变了模样365小说网)
第六百九十章 父子相残(上)
李承乾能走,早在举事之前,他便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可能的失败留条后路,哪怕是现在,称心已给他留了后路,在大军围困之下他仍可从容遁去。
可李承乾不能走。
他是个没有能力的人,唯一的光环便是“太子”的头衔,除了这个头衔,他这个人可以说一无是处,比尘埃更渺小,逃离了东宫,远遁于域外,他凭什么活下去?
活到如今,享尽人间富贵,习惯了别人对他俯首称臣,也习惯了两眼望天,从鼻孔里淡淡的哼一声的尊贵生活,从今以后,他什么身份都不是了,唯一伴随他终生的,只有“朝廷钦犯”四个字,终日过着惶惶逃命如惊弓之鸟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比死更残酷,更折磨。
既如此,为何要逃?
李承乾不想逃,他想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称心不明白他的感受,称心是底层的人,哪怕这几年的锦衣玉食过惯了,但底层人的心态却没有丝毫改变,在他认为,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称心不理解,当李承乾拒绝逃跑的这一刻,称心甚至以为他在嘴硬,强撑着面子,于是称心急了,一把拽住李承乾的衣袖,把他朝殿后拖去。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要面子何用?”称心拽着他往后走。
没走出两步,李承乾狠狠一挣,袍袖挣脱了称心的手。
“我说过,我不走。”李承乾语气平静地道。
称心一呆:“殿下,你何苦……”
“称心,我知你负我,但我还是很感激,至少最后这一刻,你未弃我而去……”李承乾深深看着他,眼中满是久违的柔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往我待你并不甚好,常使你委屈,可你仍不离不弃,此恩此情,承乾领受,今生无法报还了。”
“称心,你还年轻,有大好的人生时光待你消磨,你快逃命去吧,父皇必然彻查此事,无论你有没有参与,被父皇抓到肯定难逃一死,你逃了,能换我心安。”
“称心,我做下无君无父的大逆之事,累下许多罪业,辜负了上天给我的厚福,来世恐怕也投不了人胎,今生欠你之情,不知几番轮回才能报还,只能欠着你了。”
“称心,你若是女儿身该多好,至少我多了一个争夺天下的理由,因为你。”
李承乾梦呓般呢喃,说着说着,已泪流满面。
称心泣不成声,垂首跪在他面前,痛不欲生。
东宫凤凰门外,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李承乾仰天深吸口气,道:“快走!他们要攻进来了,晚了就走不了了。”
“殿下,奴愿随殿下赴死!”称心摇头大哭道。
“快走!你有什么资格随我赴死!”李承乾忽然变脸,怒目厉声道。
“奴不走!”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称心脸上,随即称心只觉下腹一痛,竟被李承乾一脚踹出老远。
“我是大唐太子,纵死也须高贵无暇,坦然体面,留你这下贱脔童在身边算得什么?滚!”李承乾怒喝道。
称心痛哭不止,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肯离去。
李承乾怒极,再次飞起一脚踹去,称心那单薄的身子顺着光滑的地板滑出老远。
“滚!以后不必相见!”李承乾眼中浮起熟悉的残虐之色。
凤凰门发出轰然巨响,显然门已被破,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禁军已攻入了东宫。
称心露出绝望之色,再次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直到称心的身影消失不见,李承乾这才长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承乾却不慌不忙,伸手细心地整了整身上的太子疏冕朝服,并调整了坐姿,将自己的表情和形象调整到最端庄,最从容不迫的模样,然后,坦然直视殿门。
殿门外,右武卫禁军蜂拥而入,进殿后只见李承乾一人独坐殿中,短暂的一愣之后,所有禁卫忽然拔刀,刀尖指向李承乾一人。
李承乾面无表情,语气如冰:“吾乃大唐皇帝陛下钦封东宫太子,纵犯大逆,名分仍在,皇帝陛下未曾下旨废我,我便仍是太子,尔等安敢以刀剑向之,礼仪规矩何在!”
禁军将士纷纷愣了,犹豫半晌,为首一名都尉挥了挥手,众人急忙垂下刀剑。
很快,一道孤独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外,所有禁军纷纷躬身行礼,连殿内端坐的李承乾也坐直了身子,垂下高傲的头颅。
“父皇……”
仅只一夜,李世民的眼角却添了许多皱纹,就连鬓边的头发都白了一片。
他静静地负手立于殿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承乾,久久不语。
李承乾表情从容,丝毫不见失败者的狼狈,面对李世民双目如利剑般的逼视,李承乾不躲不避,毫无惧色地直视,生平第一次,李承乾有了直视这位高高在上,世人敬畏的天可汗父亲的勇气。
四周皆敌,按剑而立,父子二人遥遥对视,空气沉寂冷凝,如置身万年冰山之中。
良久,李承乾哂然一笑,伏首跪拜。
“儿臣拜见父皇。”
李世民冷冷道:“李承乾,你败了。”
“是,儿臣败了。”
“李安俨所部被牛进达的左武卫堵在朱雀街口,围而歼之,须臾可灭,常迎望所部三千人死伤大半,余者皆降,东宫已被破,李承乾,你尚有何言?”
“成王败寇,儿臣无话可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隐忍胸中怒意:“李承乾,皇位迟早是你的,你为何行此大逆之事?”
李承乾讥诮般一笑:“父皇,皇位果真是我的么?”
李世民一滞,叹息无语。
是的,众所周知,李世民动过易储的心思,而且这心思一直不曾打消,李承乾这个太子必然会被渐渐不满所为的李世民废黜掉。
“纵被废黜,你终究是朕的嫡子,做个一生逍遥,衣食无忧的王爷不难吧?”李世民沉声道。
李承乾又笑:“儿臣若不是太子,他年无论哪个兄弟坐了龙庭,会容得下儿臣活着么?”
李世民再次语滞。
李承乾说的确实是实话,朝堂风浪见识得多了,李世民很清楚,太子一旦被废,等待他的便是生命的倒计时了,没有哪个新君会心胸广阔到任由那个名分比自己正得多的前太子安然无恙地活下去,这个人的存在便是对新君地位的威胁,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像李靖那样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来往,他的存在,永远还是威胁。
扪心自问,连李世民自己都做不到,他的那些儿子们就更别说了。
“所以,你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臣伐君,以子反父?”李世民再次发怒道。
李承乾垂下眼睑,淡淡地道:“儿臣为自己求条活路,有何不对?”
“朕何时不给你活路了?这些年你自省所作所为,一次一次令朕失望寒心,可朕哪一次没有宽恕你?今日你做下此事,你来教教朕,这一次教朕如何宽恕你?”
“儿臣错了,但我并不后悔,更不需要宽恕,本已生不如死,死亦何妨。”
父子间的对话火药味越来越重,李世民终于忍不住怒道:“当朕真忍不下心杀了你吗?”
李承乾凛然不惧:“当儿臣不敢死吗?”
气氛一触即爆之时,殿外匆匆跑来一名宦官,躬身禀道:“陛下,牛大将军传来消息,李安俨所部叛军六千四百余人已歼,死者三千余,伤者千余,余者或降或逃,李安俨及麾下十四名都尉皆降,皇城叛乱已全数平定。”
李承乾神情一变,接着露出深深的哀色。
李世民胸中正是怒气高涨,闻言不假思索地道:“传旨,李安俨及麾下从逆将领全数枭首示众,夷三族直系,家眷没入太常寺内教坊,世代为官奴不得开豁,常迎望枭首示众,诛九族,参与谋反者如赵节,杜荷等皆斩,汉王李元昌赐令毒鸩自尽,东宫属官失之督导,左右庶子于志宁,张玄素等,皆罪。”
一番处置的旨意接连下达,李承乾每听一句脸色便白了一分,最后额头已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李世民冷冷盯着他,道:“因尔之一念,而致左右数千人被牵连,丢了无数人的性命,李承乾,你可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