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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

作者:古龙
更新时间:2018-03-26 21:00:00


    “事到如今,还有谁肯跟你赌五十万两?”

    “总可以找到一些人的。”

    “一些什么人?”

    “一些又爱赌,又怕输的人。”张八说,“这些人下注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押的那一门每件事都弄得清清楚楚。”

    “这种人肯跟你赌?”

    “本来不肯,现在只怕肯了。”

    “为什么?”

    “因为一位姓薛,外号叫薛菩萨的人,”张八说,“现在他就在外面推牌九。”

    薛和,五十一岁,十岁不到就进了薛家,跟着薛大少爷当书童,大少爷升格为大先生,书童也当了总管,平时常年一件蓝布大褂,不吃、不嫖、不饮、不吹、不赌,连一点坏毛病都没有,所以外号人称薛菩萨。

    现在这位薛菩萨的穿着打扮却象是个暴发户,只不过已经输得满头大汗,两眼发红,看起来有点泄气了而已。

    他很快就被找进来了,张八立刻替他介绍:“这位薛总管尽两年来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天晚上都来,人也大方,赌得也痛快,可惜手气总是不太顺,多少送了一点,我已替他把这里的帐都结清了,当然也请薛总管帮了我们一点小忙。”

    薛和立刻赔笑:“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事一件。”

    很多聪明人都认为,小事里才有大门道,大事中的门道,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了。

    第七章 谁是笨鸟

    张八要薛和做的,的确是小事一件。

    他给了薛和一个药方,要薛和一清早就到城里最大的药铺庆和堂去等着抓药,要抓好了,就躲在自己房里关上门煎药;煎好了药,就把药汁倒在马桶里,换一碗参汤端去给薛大先生起床时用,在把药渣倒进厨房后的阴沟,就算大功告成。

    薛和说:“我这样做了两天后,果然不出张八爷所料,果然一些人鬼鬼祟祟的混进来,偷偷的躲在我房里打转,又到阴沟里去捞药渣,又到庆和堂去打听我抓的是什么药。”

    “你抓的是什么药?”

    “也不过是牛黄、田七、蛇胆,那一类专治肝疾恶病的药材;价钱倒是满贵的。”

    “我明白了。”二哥问张八,“你是不是要那些人认为薛老大的肝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是的。”

    “薛涤缨身经百战,少年时又纵情酒色,内外夹攻,若是伤及肝脾,那是无救的病。”

    “非但无救,而且最忌斗气使力,高手相争,斗的就是气力。”张八道,“真气既动,若是震动肝腑,用不着对方出手,就已必死无疑。”

    “那些人打听到这消息,当然就要去买柳轻侯胜了;只怕是唯恐赌注下得太慢,走漏了玄机。”

    “那时我也就只好接下他们的赌注,让他们认为我是个活活的冤死鬼。”张八说道,“我们的赌本也可以就此保住,岂非皆大欢喜?”

    他又笑得象是只狐狸:“所以我又凑了五十万两,交给了赌局,替我代办这些事,现在很可能已经有了消息。”

    “你不知那些人是谁?”

    “左右也只不过是些贪财小气,爱赌怕输,鬼鬼祟祟的小人而已。”张八笑道,“能够把他们的钱弄一点出来,谁也不会替他们难受的。”

    这时候二哥已经又干掉了一条熏肠、一个小肚、一方酱肉和四个芝麻酱烧饼。

    听见痛快的事,他总是要吃个痛快。

    “你着法子虽然有点卑鄙,还真是个好主意。”他又抓起一只油鸡,“对付油鸡,只有把它吃光;对付那些人,只有让他们输死。”

    外面忽然有人大笑:“油鸡千万不可吃光,最少也得留下条鸡腿给我,吃独食会肚子痛的。”

    笑声中,一个穿宽袍,打赤足,穿草鞋,顶秃如鹰,眼也利如鹰的壮汉,从门外直闯了进来,想挡住他的人,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往前一挡,立刻就远远飞了出去,有的撞上墙壁,有的飞橱窗字。

    二哥只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撕下条鸡腿抛过去:“拿去。”

    鸡腿带着风声,风声强劲,就好象用强弓射出来的一支铁箭,这位瘦骨支离,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病虫,手上竟似有几百斤力气。

    秃鹰好象根本不知道,这只鸡腿就好象是一位老太太用筷子挟过来给他的,他随随便便的一接下就开始啃,嘴里还在喃喃地说:“张八爷,你真有门道,平时看你总是在吃亏,谁知你是在扮猪吃老虎,这就难怪财神要谈生意时,总是派你出马了。”

    二哥冷笑:“只可惜偶尔他也有不姓张姓王的时候。”

    “你呢?”秃鹰问他,“贵姓?”

    “关。”

    “关二?”秃鹰又问,“关西关二?”

    “就是我。”

    秃鹰忽然大笑:“想不到关西关二也是个财神。”

    关二也大笑:“我关二少年为盗,纵横天下,天下人的钱财,俱是我囊中物,我不是财神,谁是财神?”

    他也问秃鹰:“你呢,贵姓?”

    “卜。”

    “卜?”关二动容,“卜鹰?”

    “是的。”

    关二忽然箕坐而起,一双眼睛里精光暴射,刀锋般划过他的脸。

    “你久住关外,怎么来了?”

    “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管的着?”

    “这次你来干什么?”

    “来送喜讯的。”卜鹰又在微笑,“你们押在赌局里的第二笔赌注五十万两,已经有人接了,现在的盘口是以三博一,薛涤缨若是不死,就算你们胜了,足足还有一百万的赚头。”

    张八喜动颜色,忍不住问:“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肯接下这一注?”

    “我。”

    第八章 金剑黄鹤

    四月十五,子夜,有月,圆月。

    黄鹤楼下一片灯火辉煌,不但岸上挤满了人,江边也遍布船只,其中大部分当然都是江湖人。可是也有卖零食冷饮的小贩,和浓妆艳抹,扶着个头,故作贵妇状的“生意女人”。

    这些人里有的下了注,不管赌得大小,只要有赌,就会显得特别紧张兴奋。有的来凑热闹,做生意,也有的是想来看看这两位名剑客轰动一时的决战。

    可惜黄鹤楼四面警卫森严,根本不容闲人走进。因为柳轻侯特别声明,他的剑不是给人看的,他的剑法也不是给人看的,他拔剑出手是为了决胜负,决生死。

    子时已过,柳轻侯居然还没有来。

    他一向有迟到的习惯,他从不等人,却总是喜欢要别人等他。

    一艘华丽的画舫终于靠上渡头,船舱中花香鬓影,丝竹管弦不绝。

    柳轻侯终于出现,一袭轻罗衫,一束黄金带,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就如死人。他却引以为傲,这是贵族特有的肤色。

    一个需要劳苦奔波辛勤工作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样一张苍白的脸?

    他身上香气浓烈,很多波斯胡贾,经常不断地为他送去各式价值昂贵的香精,他认为能够终年不洗澡,也是贵族的特权。

    岸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他身上,看到那柄巨大的金剑,没有人再注意到他那幼女般纤弱的身材。

    黄鹤楼上灯火通明,薛大先生无疑已经先来了,正在等着他,等人总难免焦躁,焦躁就难免心乱。

    在决斗之前,让对方等他半个时辰,也是他的战略之一。

    他对自己所有一切的安排都觉得很满意。

    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叫嚷:“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昔日在紫禁城的那一战,都让人去看,你为什么不让人看?”

    “我不是西门吹雪,薛先生也不是叶孤城。”柳轻侯居然回答,“他们的剑法变幻多端,他们那一战千变万化、奇妙难测,我们这一战只不过是决生死、赌胜负而已,也许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你有把握在一刹那间取胜?”

    柳轻侯考虑了一下,才淡淡地说:“生死胜负,本来就不是绝对的,有时虽胜犹败,有时得死犹生,有些人虽然活着,却跟死人一样。”

    他慢慢地接着说:“恐怕这地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柳轻侯终于上了黄鹤楼,面对薛涤缨。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两个人相互凝视了很久才开口,在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见中,这两位当代的名剑客都只说了一个字:“请。”

    生死呼吸,间不容发,致命的一击已将出手,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九章 谁是赢家

    黄鹤楼下,万头仰视。在这一瞬间,每个人对楼上这两个人的生死胜负都似乎比对自己的生死更关心。

    黄鹤楼上,风声骤起,灯光也随之明灭闪动不定。

    忽然间,一阵劲风呼啸,一道金光破窗而出,宛如经天长虹,飞越江岸,远远的落入江心。

    水花四溅,大众悚然。

    “这是柳轻侯的金剑,一定是的。”

    现在金剑脱手,黄鹤般飞去,柳轻侯这一战莫非已败了?

    江心中的水花与涟漪很快就平息,黄鹤楼上的灯光也渐渐恢复明亮。

    江水楼头,一片安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呀”的一声,一扇窗户开了,出现一条人影,纤弱的身子,苍白的脸,一双眼睛亮如寒星。

    ――金剑虽然已化作黄鹤飞去,人却仍在。

    薛涤缨呢?

    薛涤缨已倒下,掌中的刀仍在,脸色安详而平静,身上的衣衫也没有凌乱,只不过后颈上多了一只漆黑的指印。

    卜鹰、杜黄衫,一致的结论是:“薛大先生已经走了。”

    决战虽已结束,能上楼来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这句话当然是对关二说的。

    关二很干脆:“薛涤缨死,我们输了,那五十万已经是你的。”他还是忍不住要问,“那时你怎么敢赌他死?我本来以为你已输定了。”

    卜鹰没有直接回答,只慢慢地说:“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只有兀鹰才嗅得出。”

    杜黄衫忽然说:“薛涤缨的死,只不过是借柳轻侯的剑来兵解而已。”

    “兵解”是道家语,也是一种成道的方法。

    “其实他早已有了不治的病。”杜黄衫说,“使剑者死于剑,正如兵解,求仁得仁,所以他死得很平静,我也心安。”

    “不治的病?”关二问,“病在哪里?”

    “在肝。”

    “他本来就已有了不治的肝疾?”

    “是的。”杜黄衫说,“所以薛和并没有出卖他,所以薛和还活着。”

    关二慢慢转过身,瞪着张八。张八勉强在笑,虽然不敢开口,意思却很明显:“不管怎么样,那一注我们总算赢了。”

    薛涤缨死,柳轻侯胜,那一注财神当然赢了,奇怪的是,卜鹰却偏偏还要问柳轻侯:“这一战你是胜是败?”

    “你说的是哪一面?”

    “我说的是剑。”赌局和财神下的赌注,决胜的项目本来就是剑。

    柳轻侯的回答令人失色。

    “若是论剑,当然是我败了,我的金剑被绞出,脱奇子手飞去时,论剑我就已败了。”他说,“若论决生死,却是我胜。”

    他悠悠然地说:“你们赌的是剑,我赌的却是生死。薛涤缨是以人驳剑,以剑博胜,我却是用剑的变化震动来带动我的身法变化,我的人轻剑急,剑身一震,我已变招无数,我的剑脱手时,对方心神必有疏忽,背后气力也顾不到了,那时也正是我一击致命时。”

    最后他的结论是:“所以别人是以人驳剑,以剑制敌,我却是以剑驳人,以人杀人。”柳轻侯说,“只要敌亡我存,剑的胜负都无妨,人在战阵,赌的本来就是生死。”

    “所以论剑,是你败了。”

    “是的。”

    圆月当空,柳轻侯的人也已穿窗而出,凌空转折,其变化的曼妙奇绝,的确就好象是名家手中剑的变化一样。

    人剑俱杳,管弦遂绝,夜更深了。

    黄鹤楼顶,忽然变得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关二,一个卜鹰;一个赢家,一个输家。

    两个人六罐酒,月将落,酒已尽。关二眼色迷离,喃喃地说:“卜鹰,你记住,总有一天,我要赢你。”可是卜鹰已不见了,只听的云水苍茫的烟波远处,隐约有狂笑声传来:“生死胜负一弹指,谁是赢家,我也不是,天地间真正的赢家早已死光了。”

    海 神

    江湖中发生的事千变万化鱼龙曼衍,几乎在匆匆一瞬间,都可能会发生一些充满了浪漫与激情、冒险与刺激的事。最近这个月来,江湖中最引人注意的话题,又是卜鹰。

    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

    卜鹰一直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成为了传奇,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受人注意的,他所参与的每件事,都是江湖中最热门的话题。

    这并不奇怪卜鹰又参加了一次赌局,更不能算是怪事。

    他平常就是个赌徒,随时随地都在准备接受各式各样人各式各样的赌注。这一次他所接受的赌局,并不仅是因为赌注高,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对手“龙大头子”就是传说中“财神”的大老板“龙老太爷’。

    卜鹰这次的赌局引人注意,只因为这次他把他自已也赌了进去。

    在这一次赌局中,他不仅是庄家甚至连赌注和赌具都是他自己。

    楔 子

    阴暗的屋子里,每一扇窗户都挂着由远洋船舶自波斯转口运来的丝绒窗帘,密不透风,也透不进天光。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张宽大的西方宫廷皮倚上,斜随着一个瘦弱的老人。

    他面前一张书桌上,堆满了书册和卷宗,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挡住,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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