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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9

作者:[侗族]湘西土著(杨标)
更新时间:2018-03-27 12:00:00
着甚么木制的套子之类的东西,但“吱嘎”“吱嘎”的声音,还是不可思议地从楼梯上传来。

    更让香草感到不解的是,黑三继续往楼上去干甚么呢?她家的屋只有三层,再上去,就是天台了。天台上空,是空旷的夜幕,天台下边,是深不可测的舞水。

    香草跟着那条狗,往天台走去。

    天台上,有一个人影。香草熟悉的人影。

    三

    因为日晒雨淋,天台的地面有的地方霉烂了,有的地方长了绿苔,边缘砌的一圈围墙有些松动,有个地方,早出现了一个缺口,妈一直嚷着修补,可爹却因为那一点点小事情,懒得架势,一直拖到今天。那人就站在缺口边,只须一步,就会坠入舞水河。

    香草想开口叫,又怕突然惊吓了他,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嘴巴控制不住要喊出来。

    此时,万籁俱寂,整个龙溪镇,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黑灯瞎火的,像一座死城一样,没有半点生气。只有天边的月亮,静静地把一层薄薄的银辉铺在山头,铺在地面,铺在舞水河中,那高出房屋一人多的封火墙和封火墙上的翘角,也就把自己的影子直往那人影覆盖下去。那人影在月光的笼罩下,越发的显得怪异了。一些矮点的屋顶上,也被月光分割得黑白分明,那紧密的瓦片,黑的象锅底,白的,象银镰。

    人影动了一步,跨出去的一只脚,有一半已经超出了天台!

    香草再也忍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爹……”

    邓金名慢慢地转过身来,眼睛茫然地看着香草,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半天没有反应。而香草面对的,哪是平时那个慈眉善目的爹,因为月光的角度,他的前半身一片漆黑,像一个恐怖的魔鬼!

    但此时,香草顾不得害怕,叫道:“爹,你怎么了?快过来啊。”

    邓金名像是没有听到,咧咧嘴,脸上现出一抹微笑,那微笑,在这样的场景中,显得说不出的古怪。香草其实看不见他的笑,只模糊模糊看见他的嘴角咧开了,晓得他在笑,是因为早熟悉了平时那个亲切的面孔。

    香草想,这是不是人们所说的梦游呢?如果是梦游的话,那还不是很要紧的事,她听说,梦游的人,不管他到怎样危险的地方,都不会有甚么危险的,往往会适可而止。梦游者都有那样的功能,是天生成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第二天醒来,若有人提起,会诧异地怀疑,但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发生的事。想到这里,香草的心里稍稍地放松了一点。她想走过去拉一把,但她没有那个胆量。她家房屋一共三层,上了天台,就算是四层了。地面离河面也有三层楼那么高,加起来,就是七层楼那么高了。那么高,莫讲到屋边边,就是想一想,也感到头晕,手脚发软。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看着茫茫的夜空,她生怕爹脚下一滑……香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即使是梦游,也是万分危险啊。

    香草见爹不听自己的话,灵机一动,换了种语气,没事一样说:“爹,妈喊你,你把她的顶针放到哪儿了?”

    邓金名猛地一怔,缓缓地回过头来,用手指着脚下的舞水河,满脸惊惧地说:“水……水……”

    他转过身,往自己这边慢慢走过来。

    香草松了一口气。看来,爹爹是看到舞水河里的水,害怕了。

    幸好今天爹爹没有听别人的话,把“黑三”勒死,不然,没有“黑三”的报信,她就不会发现爹爹到天台上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时,谁都没有注意,一道黑影,象闪电一样,倏地一下,从黑暗处跑出来,扑到邓金名的身上。是“黑三”!香草只觉得一股黑色的风从她的面前强劲地掠过,她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爹爹的身体往后一仰,朝舞水河落去。爹的双手举向天空,徒劳地想抓住甚么。紧接着,传来爹爹凄厉的叫声:“水――”

    “嘭”地一声,香草的耳朵被震得“轰隆”直响,久久不肯散去。她尖叫一声:“爹――”然后变成了木头人,呆在那里。

    四

    第八个死人!

    龙溪镇上,再次陷入阴风惨雾之中。

    守夜的人已经散去,除了几个亲戚,院子里,显得稀稀落落的。

    院子的中间,放着一副棺材,邓金名平静地躺在棺材里。他的脸,被河水泡得很惨白,整个身体都泡胀了,臃肿得象充了气。

    姚七姐和香草的头上戴着白色的孝帕。孝帕在头上包了一圈,就长长地拖到背上。她俩默默地坐在条凳上。香草不时自言自语,喃喃地说:“爹,是我害死你的,爹,是我害死你的。”

    姚七姐给火盆里加了几张快要烧完了的钱纸,就把香草揽到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拍打着香草的背,安慰她道:“妈清楚呐,这个不怪你,你不要想得那么多了,啊?”

    香草哭泣着说:“怪我怪我,就是怪我,我怎么胆子那么小啊,只要往前走三步,就可以把爹爹拉回来啊……”

    姚七姚给香草的眼泪揩干净,说:“不是的,你不懂,你不上去是对的,你要是上去,你和你爹都完了,你们两个都走了,我和哪个过啊。”

    香草哽咽着说:“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这时,邓金名的弟弟邓银名醉醺醺地走了过来,摸出一叠纸递给姚七姐:“嫂嫂,这是今天的账单,我垫了二十六块钱。”

    邓银名比邓金名小三岁,快四十岁的人了,结交的都是贵州湖南的烂崽,成天东游西逛,吊儿郎当,也不做甚么正经事儿,打牌赌宝、死嫖烂嫖,骗得些钱来,都送到了烟馆里。好人家的女儿,没一个肯嫁给他的,看样子,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单身了。平常不时到他哥这里混伙食,欺他哥老实,还敲点钱财。幸而姚七姐泼辣,人又精明,他才不敢时常上门。这次他哥落水而死,作为亲弟弟,姚七姐才不得不把采买的活路交给他,这是龙溪镇的规矩。

    姚七姐心里亮堂着,也不去和邓银名算细账,站起来,到楼上取了二十六块钱给邓银名,说:“嫂嫂的脑壳痛得很,像打昏了的鱼,雾里惶昏的了,家里的事,你多费点心。”

    邓银名没想到这次嫂嫂那么爽快,一点都没有和他罗嗦,就把钱给了他。他一时有些后悔,早知嫂嫂不算账,该多报几个钱才好。不过,好事不在忙中,出殡的日子看在七天以后,这七天里,哪天不要花费?从明天开始,天天多报,看她有甚么法子。好好给钱呢,卵事都没得,她要是不给好脸不给钱,那就不客气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乱安个名目,把哥的全部家产都撸过来,看她娘俩有甚么办法。

    邓银名嘻嘻一笑,说:“一家人莫讲两家话,嫂嫂你放心好了。”

    香草早看透了这个满满,昨得他肚子里没一根好肠子,厌恶地白了他一眼,上楼去了。

    邓银名这才想起,这堂丧事,是自己家的。死的人,是自己的亲哥哥,是不应该嘻皮笑脸的,就马上装出一带沉痛的表情,一边想着:香草才屁大点年纪,就敢不把我这个满满(叔叔)放到眼里?哼,再过几天,等哥一下了地,我就不是哪个的满满,不是哪个的弟兄,我要你们好看,一边,就涎涎地走出院子,找人赌宝去了。

    院子里停着尸体,虽然不要喝水喂饭,但少不了要人帮忙,接待家亲内戚。不过时间长的话,人家也没空天天来,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四五个老街坊。姚七姐遇到这么大的打击,饶是她霸得蛮的,三天下来,到底还是熬不住了,匍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那些街坊们,帮了一天的忙,累了,就和姚七姐一样,匍在桌子上,打起盹来。有几个累得老火的,还打起了呼噜。

    香草一个人呆在楼上闺房里,心里一直还在自责,没有睡意。整个身子象饼一样摊在床上,一动不动。短短三天,香草瘦了,圆圆的脸变尖了,本来就是大眼睛,显得更大了,偶尔眨一下,显得空洞可怕。

    夜,静静的。远处不时响起更鼓的声音,单调而寂寥。

    河风吹来,拍打着雕花窗子,啪啪作响。“喵――”,哀怨的叫声传来,那是一只猫,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

    香草打小就很害怕猫,晚上,猫会悄没声息地从窗子外面或是天楼上跳进来,它的眼睛绿莹莹的,圆鼓鼓的,瞪着你,想随时扑上来一样。特别是,它生气了的话,就把背拱起来,两只爪子往前伸着,后腿稍弯曲,积蓄着力量,以便全力相博,并打算一击就致人于死地似的。总之,猫是阴气很重的动物。

    为了防备猫从窗子跳进屋来,她爬起来,去关窗子。

    她伸出手,刚抓着窗框,就看到了,那只猫并不是在楼上,而是在楼下的院子里。妈妈和街坊们在一边睡着了,棺材前的火盆里,纸钱也烧得差不多了,只有几星暗红的火焰发出微弱的光。几绺烟子,有气无力地在棺材周围袅袅地飘浮,然后,令人感到讶异地,竟然围着棺材打着转,好像有一个无形的人手里拿着没有火只有烟子的火把在围绕着棺材转圈。

    从楼上看下去,没有加盖的棺材里,是她爹爹那一张白得疹人的脸。香草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目光正要移开时,她看到爹爹的眼睛动了一下,竟然睁开了,好象睡醒了一般。香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摇了摇头,再仔细看,就看到了她永生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幕。

    那只猫轻盈地一纵,跳到了棺材盖上,然后,把它的爪子伸进棺材,在她爹爹的太阳穴那里挠了挠,就无声无息地,跳了下来。这时,她看到爹爹头一抬,身子一动,直直地坐了起来,双手平伸着,站起来,跳到了地上,跟着那只猫,往院子外面走去。香草大声喊着“爹,爹――”,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战战惊惊地下楼去,扯住妈的衣服又摇又叫“妈,妈――”,怎么摇也摇不醒。她又去摇另外几个街坊,他们睡得正香,根本没反应。她没有办法,就往院子外跑去,刚要跨过那道门槛,心里还是很害怕,立即把伸出的一只脚缩了回来,重新跑回院子,双手抱起那根沉重的拴门杠,重重地打在一张没有人的八仙桌上,那些人才睡眼惺忪地醒过来了。

    五

    暮色四合的时候,舒小节爬上一个坡顶。山路很窄,走的人稀少的缘故罢,野草和荆棘都伸到路中间来了,如果不是一直沿着路走,还发现不了,这越来越窄的越来越模糊的,其实就是路。他看了看四周,暗绿色的山坡,层层叠叠,由近及远,缓缓地淡开去,但因为夜幕的降临,远处又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中。他有些后悔,不该急着赶路,应该是,看看势头不对,立即投宿下来才是。翻过这座坡,如果还没有人家,那这一夜,也只好在山林里睡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害怕,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了,只恨路太窄,要不,他会放开脚步跑起来。

    拐一个弯,视野蓦地开阔,他看到,山脚有一户人家。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喜,震奋起来。

    那户人家的房子不是山里常见的吊脚楼,而是一个大院子。四面都是木房,只有前面那一栋房子亮着灯,其他的房子,都是一片漆黑。舒小节想,这么大一个院子,全是二屋楼的,论房间,怕不会少于三四十间吧。这一定是大户人家了。

    有了目标,他不顾路边野草和荆棘的挽留,兴冲冲地下到山脚。老远,他看到那个院子的大门了。大门是关着的,像是没有人一样。院子前面,有一株高耸入云的枫树。枫树的半腰,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叶子,而半腰的上下,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枫树很粗大,没有三五个大人,是抱不拢的。树根处,有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洞口,被一些藤蔓攀爬而上,像帘子一样,差不多遮住了洞口。还没有被遮住的只有扇子大小的洞口,黑得像一个巨大的不知名的怪兽的独眼,恶狠狠地瞪着每一个从它面前走过的人。

    舒小节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了。他有种感觉,那个洞口似乎有一股吸力,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到了大枫树的面前,他突然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带着小跑,快步绕过。刚刚走过那树,他就听到树洞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像笑,又像在哭,仿佛是谁家的野小子在捣乱搞恶作剧,又像是捣了乱被父母放到板凳上打屁股发出来的哭泣。

    他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才伸出手,习惯性地去拉门环,手拉了个空,他这才发现,没有锁。乡下的门,一般是不上锁的,因为根本不用防小偷,若来了客人或过路的,去灶房喝口水,拿个板凳坐坐,是很平常的事,他们的油盐柴米,富贵安康都不上锁,荒郊野外,防鬼避邪是比这更重要的事,不像他们镇上,都有铜门环,一把锁,把所有的一切都锁在里面。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嘭”“嘭”地敲起门来。

    四面都是重叠重的大山,只有这户单独的院落。敲门声在这大山窝里,显得空洞而虚幻,在林间悠悠地回响着。

    没人来开门。

    莫非,这屋里没有人吗?如果说没有人,怎么又有松明的灯光?如果说有人,怎么半天没有人来开门呢?

    他敲得重些了,边敲边喊:“有人吗?”

    “我不是人莫非还是鬼?”

    一个尖细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不是在屋里,而是在他的身后。

    这声音来得不是方向,有些出乎意料,舒小节的脚杆一软,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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