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从不缺少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论多么骇人听闻的消息,都会迅速被更新更劲爆的消息所淹没。
没人有闲心去感叹旁人的死活,血腥杀戮本就是寻常事,恩怨相报也不过就是如此,这便是江湖,你既入得这江湖,便要依从这江湖的规矩来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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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风山只是西南十万大山中毫不起眼的一座孤峰,因山中洞穴奇多,且常有山风自洞中穿过,乍然闻之,飒飒风声竟犹如虎啸一般而得名。
萧自幼父母双亡,与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他们爷俩儿便就住在这洞风山中,经年依靠采药为生。
这几日天气骤然转凉,萧爷爷身子不好,染了风寒后竟一病不起,若非急于为爷爷寻一味药引,他绝不会冒着这样的雷雨天来出门采药。
原以为这雨来得快,去的必然也快,谁知那雨势竟越下越猛,临近傍晚时更是狂风大作得天都要扯漏了一般。
抹了一把几乎糊住眼睛的雨水,萧背着竹篓艰难的爬行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他已经整整在这山中绕了一整天了,又饿又冷他都不怕,真正令他恐惧的是他竟然迷路了。
萧七岁便随着爷爷一同上山采药,偌大的洞风山,并不比他自家的后院子陌生多少,而他竟在自家的后院里迷路了,越来越不祥的怪异感如梦魇般在他心头盘亘不去。
气喘吁吁的爬上山顶,萧想着先寻个高处辨明方向再说,然而当他终于满身疲惫的直起身子向山下望去时,竟看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
山中往事(上)
黑漆漆的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山头上,仿佛有人在云层下暗里操纵一般,一道道赤金色的闪电接连不断的劈向了同一处山坳中,那闪电劈向的山坳就在前方不远处,萧站在这里恰好可以将山坳中的情景尽收眼底。
“咔嚓!”
伴着一道闪电狠狠劈下,刺目的金光照得小山坳中恍如白昼,萧强忍着流泪的冲动,眯着眼睛向山下望去。
黑黝黝的山坳里,一具雪白的身体正蜷缩在满是黑灰的坳洼中,头顶闪电裂空劈下,地面轰然炸响,一时间黑烟四起,借着空中那一闪即逝的光亮,萧踮着脚尖努力探出头去,入目所及,却是越看越心惊,那白花花的身子分明就是个不着寸缕的年轻女子。
此情此景,实在是怪异至极,萧心知自己不该靠近,可冥冥中竟好似有什么在牵引一般,心底还犹豫,双脚却已不受控制的向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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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族人皆属神农后裔,寿元可长至普通人类的数倍之多,自三岁起,部分新出生的孩童便会逐渐开始觉醒灵脉,此后每三年一个循环,直至五转方竭,虽然能彻底觉醒灵脉的只是凤毛麟角,数百年里也难能得见一个,但哪怕只觉醒了一脉,放在凡尘俗世中亦可称得上是神医般的存在。
与其他修者不同,觉醒后的姜氏族人每七十年便需渡一次雷劫,成则伐筋洗髓如蒙再造,败则灰飞烟灭渣都没得剩,这本是天道给予修行者逆天而行的惩罚,即便姜氏族人得天独厚亦无可豁免。
半月前,姜纯钧虽以一己之力屠尽修罗满门,自己却也是身负重伤修为大损,眼见新旧仇家纷沓而来,无奈之下,她只得躲到了这深山野林中悄悄养伤。
也是祸不单行,重伤后的姜纯钧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心魔蛊,几次失控险些就要酿成大祸,近日来她清醒的时间已是越来越少,明知自己不该再继续苟活,以免危害世人,可大仇未报,她如何甘心赴死。
为防自己在失去理智下铸成大错,她不得不趁着清醒时寻到一处僻静山坳,并在四周精心布下了囚龙大阵,自己的阵法自然困不住自己,但失了理智的她却无论如何走不出此阵。
很快姜纯钧便悲喜交集的发现,她无需再为生死抉择的事情糟心了,因为她竟然要渡劫了。
在修罗门的那几年中,姜纯钧曾犯下过不少的杀孽,虽非滥杀无辜,但罪不至死的也不在少数,这其中固然有心魔蛊的影响,但也是她报仇心切,太过急于求成,才终导致心魔反噬性情大变。
错了就是错了,任何的借口都只会显得更可笑。
人犯错了要受刑罚,修者犯错了自有雷罚,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本就是天道循环亘古不变的定理。
难得清醒的日子里,姜纯钧简直没有蛋都想借个蛋来疼,且不说身负杀孽后雷罚的威力会数倍增强,单凭着她如今这残破不堪的身子,只怕用不了几下就被劈成个渣渣了,哪里还有活路可言。
可抱怨归抱怨,姜纯钧也是认命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是她的劫数,她不会躲。
那一晚雷劫如期而至,姜纯钧雷电加身五内俱焚,可就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一双细瘦而有力的手臂竟将她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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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萧救回的女子正是渡劫失败的姜纯钧。
劫雷只针对渡劫之人,自然不会无端伤及他人,没人知道那晚萧是如何闯进的囚龙阵,是机缘巧合,亦或是冥冥中自是天定,总之就在她生死悬于一线间,他硬生生将她救了回来。
侥幸逃脱一死的姜纯钧,很快便发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加量不加价的劫雷果然给力,劈得她险些废掉不说,连那害人不浅的心魔蛊也一并劈成了渣渣,死到不能再死。
坏消息则是自己如今神魂俱损,灵脉枯竭,三两年内将会与普通凡人无异,根本使不出半点法力。
当然,若能寻得滋养神魂的天材地宝日日进补,或许一年以内她便可提前康复,可眼下现实却是外面不知多少人再磨刀霍霍的等着自己,她疯了才会想要出去送死。
郁悒欲死之际,姜纯钧突然想到那个无意间救了自己的羞涩少年,也不知他到底在害羞什么,她不过是多看他一眼,他便如受惊的小兔子般落荒而逃,要不是她事后特意寻了镜子来照过,还以为自己是渡劫失败被劈毁了容呢!
当日姜纯钧被救回来后,整整昏睡了半个多月才醒过来,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已经被人家给看光光了,也是她太过粗心大意,醒来后竟从未想过,这里除了自己就只剩下萧家爷孙两人,若是没人贴身照顾,待她醒来还不臭气熏天了?
这般琐碎的杂事姜纯钧哪有心思去想,眼下她唯一忧心的就是如何说服萧家爷孙暂时留下自己,可预先想好的借口还没说完,萧家老爷子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如此顺利倒是让姜纯钧有些始料不及。
可不管怎样,姜纯钧总归是留下了。
姜纯钧身上那些看似恐怖的伤势,在她昏睡的那段时间里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结痂愈合,没几天就连伤疤都看不见了,萧家爷孙从始自终都看在眼里却视而不见般从未提及,他们也猜到姜纯钧与自己不同,可心里却并没有生出多少恐惧。
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大山中的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这山这水都是有灵气的,他们或许愚昧无知,但却更懂得要心存敬畏,敬这山,敬这水,敬这山水化成的山精水魅,这也是萧家老爷子会毫不犹豫便留下姜纯钧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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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往事(下)
姜纯钧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也会享受起这等山水逍遥的自在日子。
初时她还总免不了有些焦躁不安,毕竟深植于心的执念实在太深,想要一下子忘却几乎是不可能,可任她心焦如火又能怎样?除了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
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姜纯钧每天早晨都会随着萧一同进山采药,或许在神医门中她只是个最不成器的小弟子,可放到这烟尘俗世中仍足矣成为神医般的存在。
灵觉虽然不在了,幸而医术还是在的,仅靠着自这山中采来的寻常草药,折磨了萧老爷子大半生的顽疾竟然就让姜纯钧给治好了。
萧家爷孙的感恩戴德,姜纯钧并不放在心上,这等小病都治不好她就不必活了,反正自己也闲来无事,索性就时常随着萧一同上山采药权作解闷了,总好过一直白吃白住不是?须知掉毛的凤凰也是有尊严的。
这一日,两人如往常一般背着药篓上山采草药,姜纯钧遥望着山那头冉冉升起的红日,突然竟就悟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总要经历过许多的苦难和挫折后才能彻底长大,没由来的,姜纯钧突然就想通了许多事。
原来她一直都在犯错,从答应摩椤的条件起她就没做对过,错了就是错了,代价她也付过了,可是从今日起她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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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儿,你要进山怎么也不叫我一起?”
小鱼儿是姜纯钧为萧取的爱称,随着两人日渐相熟,萧也终于不再一见到姜纯钧就脸红得说不出话了。
此刻他已经走出小院好远,看样子分明是准备独自进山了,见姜纯钧脚步轻快的追了上来,他眼底闪过无奈,又有些不为人知的欣喜。
“天凉了。”
只是短短的三个字中却包含了好几个意思,山里昼夜温差大,虽是初秋却已有些寒意,他不忍姜纯钧同自己受冻,且看她睡得那么香,他也舍不得叫醒她。
“没事,我不怕冷。”
随手将萧背篓中的干粮和水一并扔到自己背篓中,姜纯钧兀自抬脚向山上走去。
萧救过她的命,也是离开神医门后唯一真心对她好的人,这个寡言而羞涩的少年她是当成弟弟来疼爱的,姜纯钧没有弟弟,可这并不妨碍她想要守护他的心意。
依稀记得,许多年前也有个同样瘦弱的少年总喜欢怯怯的躲在自己背后,而就是那个常常躲在自己背后的少年,却在危急关头拼尽了性命的护着自己离开。
想到这里姜纯钧便觉得心头一阵钝痛,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乱七八糟的寻着萧瞎扯,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聊着边向山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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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放下心中焦虑,日子便如行云流水般飞逝起来,山中无岁月,两年的时光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姜纯钧的灵脉已然恢复了大半,可不知怎地,仍是使不出半点法力来,许是雷劫的伤害不同其他,恢复起来也就更加不易,反正也不是着急的事,这点她倒是想得开。
灵脉修复了,灵觉自然也应运而来,然而终于如愿以偿的姜纯钧却突然寝食难安起来。
修行之人,即便不是相卜一脉也多少会对其有些了解,望气术便是修者最基本的技能之一,然而姜纯钧恢复灵觉后便震惊的发现,萧的印堂之上竟然黑气萦绕,且浓得化都化不开,这分明就是主横死的大凶之兆。
睡不着的时候,姜纯钧常常会想起好多年前在神医门的旧事,她很少回忆过往,或者是压根不敢去回忆吧。
那时他们都还小,也就七八岁的光景,族中所有觉醒异能的孩子都被长老送进伏羲阁来统一管教,彼时她二转刚过,个子小小却已是阁中人人畏惧的小霸王。
姜莫邪比姜纯钧还要小两岁,个子也比她矮了半个头,小孩子的恶意往往比成人更残酷,姜莫邪是孤儿且来的比大家都晚,自然就成了孩子们争相欺负的对象。
记忆中他总怯生生的躲在自己背后,任由她老母鸡似的在前面为着他遮风挡雨。
她待他如亲弟,他却始终倔强的不肯唤她一声阿姐,他们朝夕相处亲如一家,从什么时候起,她需要抬起头来才能看清他的脸呢?她竟怎么都记不起了。
唯有那一天,当他毅然决然的挡在自己身前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记忆中那纤弱的少年早已长成了足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当眼睁睁见着亲人死在自己怀里时,会是怎么样一种痛彻心扉,这痛比心魔蛊更甚,这才是她真正的心魔,此心魔不除,她永远无法真正解脱。
可是现在,这个叛出师门后唯一对自己好过的少年竟也要死掉了吗?
不,她决不允许同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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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纵然姜纯钧千防万防,夜里睡觉都要搬个小凳守在他房门前,可她毕竟还是肉体凡胎,连续熬了半个月已是极限,才将一晃神她便真的睡了过去。
清晨,姜纯钧刚自床上醒来时还有些迷茫,许是萧见她睡在门外便把她抱了进来,可是很快她便被一股强烈的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