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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这出戏的结尾

作者:褪尽铅华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9:54
半柱香的功夫,天色已经全都暗了下来,秋夜爽朗,灯火通明,正是个看戏的好时节。

    加上今天上台演“戏”的,可不是寻常人物,而是安家有名的怪少爷和臭名远播的假宫女,都是一抖就露馅的人,凑在一起十分有乐子。

    众人落席,壁风神色稍有阴沉。

    他本是因念离的不抵抗不配合有些恼火,不自觉捉弄她一下,没想到竟然会变成现在这般的闹剧——

    他不想看着念离出丑。

    却也不愿众人看见她的才华。

    这是一个永恒的悖论。

    “老爷可是在担心她?”魏思量不敢坐着,可是站在壁风身后又挡了后面人的视线,遭到抗议,于是只能半蹲半跪在他身边,观察着他那阴晴圆缺的脸,随着四周的莹莹灯火忽闪忽闪的,忽明忽暗。

    “我不担心。”壁风端起茶杯,再放下,手不经意碰到桌上另一只手,侧目,是不甚相熟的女子,那眉眼着实清秀,端坐在那里,还扶着箜篌,反而像是要上台的戏角儿。

    那定是个仙女的角儿吧。

    可如今,依念离这样灰头灰脸的打扮,加上安以墨那聊儿郎当的样子,能唱出什么戏来?难不成是厨子和樵夫?

    这一边,柳若素看着壁风又转回去的脸,一下子心里就空了,身边的裘诗痕忍不住窃笑,柳若素更挂不住脸子,淡淡扫了一句:“小婉,扶我到后面歇歇,这太吵了,我头疼。”

    “魏总管,送安夫人。”壁风头也不回,只是淡淡扫了一句,小婉抱过箜篌,跟在柳若素身后,跟着魏思量,朝后面走去。

    走到院子口了,柳若素又停下步子,低声吩咐小婉。

    “你留着看戏,回来讲给我听听。”

    这弦外之音,小婉怎么会不明白,赶忙地抱着箜篌回去占着座儿。

    柳若素端着架子跟着魏思量走着,魏思量不断回头打量着柳若素,柳若素被看得慌了。

    “魏总管,我脸上有什么嘛?”

    “哦,不,是长的很像一个人。”

    柳若素微微低头,“不知是魏总管什么人——”

    “仰慕之人。”魏总管欲言又止,避风殿下的生母锦妃可是对他有恩的人,那样行走于世间只为爱而活着的纯粹的女子,不该跟随了注定不能独宠一人的帝王。

    论起来,锦妃当年也是有恩于魏家的,魏家的女儿入宫不得先皇宠信,无奈之下将收养的义女锦儿送入宫中代为薄幸,没有想到一举得到了帝王恩宠,而且怀上了龙子——

    这是魏家参与后宫之争中多么重要的一笔。

    魏家曾经允诺,会全力辅佐锦妃生出的这个庶出王爷壁风的,可惜宫闱倾轧难以捉摸,权力走向瞬息万变,魏家老爷审时度势,从王爷的阵营,倒向了太子的阵营。

    仁宗皇帝顺利即位,魏家上一辈没做成贵妃,下一辈却做成了。

    魏淑华,也就是后来权倾一时的魏皇后,顺利成为皇贵妃。

    昔日誓言向锦妃和王爷尽忠的忠犬,今日则成了看守牢狱的走狗。

    魏家千算万算,怕也算不到他们抛弃的棋子,来日会真龙翻身。

    而讨来的债,都由魏皇后这个被爱情出卖的女人一并担下了。

    到底是魏家欠了锦妃和壁风,还是新帝欠了魏家,这纠缠不清的帐,该算在谁的头上——

    恩恩怨怨,从来都是纠缠一起,至死方休。

    魏思量看着柳若素那张与锦妃有些神似的脸,不禁兴叹往昔种种。柳若素不明就里,只觉得“仰慕之人”甚为顺耳,心情也大好起来,只是不好回头去看戏,叫裘诗痕笑话,于是硬着头皮还是走到后院去。

    前场没过多久就掀起一片喧哗声,消失的婷婷和众安园下人的行踪终于有了解答,随着台上琴瑟声起,身着一片素白的念离款款出场,梳洗打扮一番,眉目之间,顿时有了生气——

    她虽不似柳若素那般超凡脱俗,也不似裘诗痕那样娇艳明媚,却有股子无法一言道尽的味道,那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在以退为进的谦恭之中,令人格外遐想。

    台子那一侧,男人一登场,壁风嘎嘣就把茶杯捏的粉碎,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安以笙仿佛嫌不够似的,拖着长声来了一句:

    哎呦——

    阴阳怪气,十足嚣张。

    安以墨身着修身长袍,黑底,红色腰带,腰间悬着一块石头。头发束起,整齐光亮,终于让人看出他那俊秀的不成体统的眉眼神姿,却没有过分的娇媚,带着一种极不协调的男人味道。

    这就是当年翩翩少年郎,惹得满溯源的少女都怀春,家人为他骄傲,兄弟以他为楷模,送他上京赶考之胜景,今日仍历历在目。

    满院子肃穆。

    “娘子——”

    安以墨常年混迹在青楼,多少耳濡目染,竟然也学得有模有样的,却又不娇柔做作,那手脚一抬,步子一迈,多少女人当场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泥目睹了这个场面,小妮子立马躺平求猥亵了。

    “叹一声七夕好,凭栏多少泪——”

    念离这句一出口,琴弦才后知后觉地跟了上来,壁风微微一颤抖,这曲子,他听过。

    那还是她刚刚跟了魏皇后的时候,一次七夕,紫金宫的女人们闲着无聊,自己逗着趣儿,他本是躲在他的小屋不肯出来,也不敢出来,却是念离去找了他,带着他去看这热闹景儿。

    很多人自然是不愿意他来的。论身份,他是王爷,高高在上,坏了下人们的兴致。论地位,他却犹如囚犯,冲了宫人们的好彩头。

    念离却说,她这戏,需要个男角儿,满皇宫除了皇帝,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人了,就他了,当成手脚架子摆一摆也是好的。

    念离唱的是她家乡的小戏,琴弦伴奏,轻吟低唱,豪不俗气——

    江南婉约,一收眼底。

    如今回味,别有感触。

    台上还是有个男人在配戏,可这一次,却不是一人一“物”,而是两个人。

    他们那份眉目传情,那夫唱妇随,那琴瑟和鸣,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词,都叫他抽紧呼吸——

    她爱着这个男人。

    那样自然而温柔的感情流露,从未曾给过他,无论是昔日的阶下囚,还是今日的人上人。

    一黑一白,交相呼应,无所谓谁的风头更胜,也无所谓谁的唱腔更好,这二人,便只是,

    浑然一体。

    唱词悠扬,在短暂的一唱一和之后,进入到和诗的部分。

    早在紫金宫那时,念离就说过,这种小戏,虽然民间,却也风雅,前面是固定的唱词,说的是故事本身,而后面是即兴的歌赋,用意在感情。

    “半生风月,一身荣辱,背负千斤深重。草筐娃儿早睡熟,可怎知,娘在何处?览尽平生,大悲大落,谁人主我生死——不自救者不救人,向情深、伊人归处。”

    安以墨缓缓将满腹才学歌咏在那唱词之中,眼看着念离,一字一句,都念给她听,念离甚至忘记了配合的动作,就那么静静地伫立着,一时隽永。

    借牛郎之词,道之墨心意,念离听着,竟然眼角要垂下泪花来。

    慢慢启齿,面目突然一片甜蜜的温暖,念离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嘹亮,仿佛在用无法抑制住她的真性情,那样的喜悦,那样的奔放,那样的自由。

    “紫陌红尘,高墙内外,归雁不知前途。岁月如梭念为丝,叹三声,夫君尤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高在上何必。只羡鸳鸯不羡仙,更不问,紫金幻梦。”

    紫金幻梦,紫金幻梦。

    听到念离这唱词的最后四个字,壁风竟无法抑制的笑了,念离毕竟待他不薄了,总归有四个字,是唱给他听的——

    “甚妙!”

    壁风不顾着小戏所谓的优雅,竟突地起身,叫起好来,念离一愣,微微欠身,化解这尴尬,“毕公子不愧是京城贵人,看戏之道,仍追寻京派俗约,心领神会,便爽朗称快,可惜我们地远戏软,不常如此叫好——到吓到在座了。缘只是,不是一路。”

    念离望着壁风,字字句句,含沙射影,既给足了壁风面子,又奉劝着他知难而退。

    安以墨上前打趣,“叫毕大人见笑了,我这山野村夫配上这无耻娘子,唱了这么一出不文不武不古不今的戏文,没助兴,却是扫兴了——”

    下面立刻有人捧哏。

    “安大少好才学!不愧是我们溯源当年的第一才子!”

    “瞎说,什么叫当年?安大少这满腹诗文,溯源往前数五十年,往后等五十载,无人能敌!”

    “都说安夫人是混吃骗喝的,我看传这话儿的才是十足的骗子,安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一看就是宫里来的贵人!”

    “就是就是,自打安夫人来了,安园人丁兴旺一片祥和,又给咱们带来了毕大人——大伙说对是不对?!”

    大伙叫好,念离和安以墨对视一笑,在台上走起小戏最后惯常的台步来,琴瑟声声,黑白交织,倒像是舞蹈一般。

    “安老夫人,看来您不仅有个好儿子,也有个好媳妇。”壁风脸部肌肉抖了一抖,安老夫人也抖了一抖,没有接话。

    这小两口大放华彩叫她高兴,也叫她赌气。

    听这意思,那“十足的骗子”,指她不成?她好端端地倒成了诬陷念离的坏人了?!这小蹄子,这阵子这么安静,果然暗藏杀机。

    “还有个好孙子。”壁风低头看了看宝儿,此时他依旧黏在他的身边,依旧不说什么。

    “安家小少爷,你看,你爹娘在台上多风光多恩爱——”

    宝儿眼珠子圆溜溜地转着,不说什么,安老夫人咳嗽两声:“毕大人,我方才说过,宝儿亲娘不在身边——”

    “我人在京城,也听说宫中最爱这套,分离母子,让孩子快点成长——”

    “毕老爷说笑了,我们哪比得上宫中,不是特意分开宝儿和他娘,而是他娘早就去了——念离不过是我安园的填房夫人。”

    “哦。”壁风低声重复着,虽然他早已知道了,却装出一副刚刚得知的样子来,“老夫人好眼光,挑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媳妇,来日生个儿子,必定和宝儿这般聪明。”

    “这倒是好了。”安老夫人的语气倒让壁风吃味,“老夫人这是?”

    “哦,毕老爷,看戏,看戏。”安老夫人执意不肯说下去了,壁风记在心里。

    正此时,小戏华丽收尾,全场叫好,安以墨携念离翩翩退场,并肩而出的时候,念离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还是太招摇了——”

    “不是你说,要借着这个大家都在的时候,跟他把话说明白——”

    “说是这样说,”念离挽了一下自己的碎发,“也不必打扮成这般样子。”

    “七夕牛郎织女相会,多么难得,此等美景,我若蓬头垢面,你若灰头灰脸的,岂不是有伤风月了——”安以墨突然握紧念离的手,“我不怕,你也,不必怕。”

    一切都过去了。

    念离侧眼瞧了他一眼,那背后的伤疤已经凝结,瘙痒只是岁月的伤痕,不再成为困扰他的伤痛。他终于往前走了——

    如今,她该与他同行。

    “只是这样一来,安园上下,又要一番折腾——尤其是你的两房小妾——”

    “她们应该如魔似幻了吧。”

    安以墨不幸言中。

    只是,一个在人前癫狂了。

    而一个,在后院,被癫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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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锦妃——”

    魏红蕊不断的抓着自己的皮肤,哀嚎着抓着门板,眼盯着柳若素,放出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话来。

    “她叫我什么,锦妃?”柳若素立在院子中,魏思量低着头,不着一词。

    “她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魏思量瞟了一眼,风轻云淡地说,“这位夫人可怜了,这宅子不干净,她撞了邪了,你看她这样子这动作,让人揪心啊。”

    一切不能明说的事儿,都推给鬼神吧。

    宫中这一招早就用烂了,身为侍卫队队长,虽然这手段有点不入流,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谁叫主子一句话说了,赐她一个,半死不活呢?

    只是那些不和谐的事儿,就不能说了,也不要写了,她被下了毒,不到几个时辰后,就连这“锦妃”二字都发不出声音,而手将一直痉挛下去——

    这园子是裘夔的园子,不干净,害了自己的小妾,也无非是几箱银子就能打发的事儿。

    毕竟,老魏家的人命,不值钱了。

    尤其是落在魏思量的手里,更不值钱。

    魏红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锦妃如诈尸还魂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锦娘娘,她小时候都是这样叫着的,她总和姑姑一起从宫中回来省亲,奇怪的是,每一次人前的时候,爹都对锦娘娘好些,可是自家人面前,还是心疼姑姑。

    姑姑不得宠,而锦娘娘得了。

    姑姑怀不上龙子,而锦娘娘有了。

    那小王爷是多么的恃宠而骄啊,要不是有淑华姐姐罩着,红蕊早就炸了。

    可再风光的人也会有倒霉的一天。

    小王爷没有成为传说中年幼即位的皇帝,还是他已经成年的太子大哥得了势。

    锦娘娘从此就带着壁风住在魏家。

    有那么一天,小王爷被活生生地从亲娘身边带走了,据说是带入宫中,与亲娘分别,有助于他成长。

    红蕊知道,那是他被淑华姐姐囚禁起来了。

    她不知道拿这件事捉弄过锦娘娘多少次,骗她说会带着她进宫看儿子,却是到了门口狠命推她一把然后跑掉——

    顽劣的孩子笨拙的捉弄,却让一颗母亲的心支离破碎。

    锦娘娘郁郁而终的时候,还笑着对红蕊说。

    你会后悔的。

    那句话,魏红蕊现在,此刻,才终于幡然领悟。

    大院子里面,锦娘娘的儿子正看着大戏,这天下都是他的。

    小屋子里面,她纵使有再多的秘密可以拿出来取宠,却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院子里,锦娘娘就在那里,眼神遥远,空洞,不解,也不愿多了解。

    锦娘娘,你说过,我会后悔的。

    可你后悔么?

    魏红蕊猛地捉住窗栏,那眼神,吓得柳若素倒退了几步。

    “她果真是中了邪了——”

    柳若素自然听不懂魏红蕊最后嘟囔的那句是什么,她那疏离的眼神却替锦娘娘做了一次,无意之中穿梭时空的回答。

    这便是戏的结尾。

    有圆满,有落寞。

    没有后悔不后悔,所谓结尾,只是,再没有下文罢了。

    *******************************************************************

    壁风的这次家宴无疑是悲剧的。

    这场精心策划的大戏,变成了安以墨和念离秀恩爱的舞台,而且人家秀得很文艺很婉约。

    简直就是俊男美女,天作之合。

    而且他尚不知道,因为他的“残忍”,成全了安以墨和念离,那个本来可以拆穿他们秘密的女人魏红蕊,被“半死不活”地处理掉,连夜运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终身囚禁起来了。

    她失踪的全部价值,就是一箱银子,加上一个红珊瑚的摆件儿。那摆件儿壁风还是很喜欢的,要不是念在她好歹还是魏皇后的妹妹,壁风连这些封口费都不愿意给。

    但这次交锋的结果也并非都对他不利,至少,在这一场有人欢乐有人愁的大戏之中,他看见了安园的隐患。

    老夫人。

    小妾。

    宝儿。

    小叔。

    随便哪一个,都可以让安以墨和念离的感情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曲终人散宾客退尽后,壁风还坐在那张桌旁,桌上是他亲手捏碎的茶杯尸骸,他的眸子没有心灰意冷的颓丧,反而闪着跃跃欲试的冷光。

    魏思量太清楚这冷光背后的寒意。

    “主子,魏红蕊已经解决了。”

    “恩。”

    “她人已经有些疯了。”

    “什么毒这样好用?”

    “是——安园的二夫人——”

    “那个抱着箜篌的女人?”壁风扬了一下眉毛,“她姿色确是不错的。”

    “难道主子没察觉什么?”

    “什么?”

    壁风没有表情,魏思量那“锦妃”二字挂在嘴边,却是想着主子打小就离开了锦妃娘娘,自然是不大熟悉了吧。

    而或那是一段尘封的记忆,被心底的那伤痛死死地堵着,故意地模糊了。

    “没什么,主子,您看,今晚,这出戏——”

    “唱的精彩,”壁风似还在回味,却笑了,“着实有趣。”

    这样的说辞,却叫魏思量骨头都酸了,这预示着陛下又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咱们先来唱一出祖孙三代的好戏如何?穷凶极恶的继母,这样的角色,不知念离,承不承的住——”

    “啊?”

    魏思量眼珠子一转,终于回过味来,“这就是主子和那小孩子窃窃私语说的话?”

    “那可是个有趣的小孩子。”壁风得意的摇头晃脑,“安园,永无宁日,直到她回到我的身边,回到她该站在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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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安以墨依旧是偷偷溜进牡丹园与念离温存,清晨起来,安大少又想加餐,却是被站在床前那双黑乎乎的大眼睛吓了一跳——

    惊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宝儿?”

    安以墨的声音并不高,可是念离还是猛地睁开了眼,睁开了眼就看见宝儿俯视她的那双眼,背后一阵冷意。

    “这是我娘的园子,这是我娘的床,这是我娘的男人,你给我滚走。”宝儿一字一句地说着,说得安以墨脸一阵绿,而念离脸一阵红,可是随后,都是惨白惨白的。

    念离下意识紧了紧被子,仿佛不想宝儿看到她和安以墨偎依在床上的样子,这场面真是十足尴尬。但宝儿正踩在他们丢在地上的衣服上,现在想捡起来也不可能。

    安以墨从念离身上翻了过来,挡在她前面,摸了摸宝儿的头,试着哄他说:“宝儿,这是爹娘的睡房,你该回到你的自己的屋子去睡——”

    “她不是我娘。”宝儿继续仇视地瞪着念离,念离心里好生奇怪,都嫁进来几个月了,怎么宝儿突然间盯上她了?

    难不成是昨天壁风教唆了什么?

    “宝儿,你娘已经去了很多年了,现在她就是你的娘——”安以墨着实要失去耐心了,心里一直嘀咕,我靠,她不是你娘,我也不是你爹,我们恩爱,关你屁事。

    忍住一肚子恼火,看了看面前这孩子,安以墨说服自己要做个慈眉善目的好爹,再次怀柔道:“如果她做的有什么不好,你告诉爹,爹帮着她一起改。”

    “她做的什么都好。”宝儿瞥了一眼念离,“所以爹你就忘了娘。”

    “我没忘了你娘。”

    “可是你本来不跟别的女人睡觉的,现在你和她睡了。”

    念离更羞赧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孩子的话实在直白,让安以墨哭笑不得。

    “爹是个正常男人,这事你大了就懂了——”

    “什么事?”

    “呃——”安以墨被反问得说不出话来,念离脸红得发烧,宝儿还是用那双大眼睛四处在扫射,顿时让安以墨和念离都觉得自己是一对奸夫□□。

    “我要去告诉阿奶。”宝儿的这么一句结案陈词,让安以墨顾不得大清早光腚着跌下床来,双手按住了乖儿子的肩膀。

    宝儿目光下移,扫了安以墨两眼,十分淡定地说:“爹,你翘了。”

    安以墨悲愤异常。

    孩子,要不是我答应过你娘要善待你,我早就把你投井了去了!

    念离咬着被子面冲墙烧得火辣辣的,桂嬷嬷,你当初教给我如何对付男人,对付女人,对付上面,对付下面,却忘记教给我,如何对付孩子——

    此刻,安以墨只能耐着性子哄着他说:

    “这样,如果你不把这件事告诉阿奶,我就不在这园子睡了,好不?”

    “那这女人呢?我不想她睡我娘睡过的床——”宝儿继续示威,“和男人——”

    安以墨都快头上长犄角了,手微微在颤抖,念离小小的声音传出来,“那我搬出去住。”

    ******************************************

    这件事最后流传在安园内外的版本就是,在目睹了爹和后娘在台上亲密地唱戏后,小少爷宝儿终于爆发了。

    在一个春光般明媚的秋日之晨,宝儿冲入牡丹园,捍卫其生母的领土,将念离连人带物,附带着婷婷,一起给撵了出去。

    念离离开牡丹园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她要搬到哪里去是一个问题。

    作为大夫人,她不能随便搬入客房或别院去,就算她肯搬进去,安以墨也是绝对不肯的。

    大少爷下了话,实在不行,就直接搬来落雨轩好了,喝茶,聊天,洗澡,都方便了。

    虽然床榻窄了些,只够一个人睡,可是他不介意和她挤挤,大多数的时候,他们的睡姿,那床板的宽度就足够了——

    念离听着这些不着调的话儿,心里一阵甜一阵羞,只是不能当真的。

    “你去和老太太住么?还是跟姨娘住?那你不是天天都要陪她们去应酬那些有的没的生意事?这可倒是方便了那小子见你!”

    念离第一个提议被驳回。

    “什么,你去和柳若素住?那听风阁不是你的逐风阁,你若是不想睡梦中被箜篌弦勒死,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念离的第二个提议被驳回。

    “裘诗痕,这小妮子嘴刁,心却不刁,坏人的方式很直接,我怕她直接把一碗热汤面泼你脸上——”

    念离的第三个提议被驳回。

    “安以笙?安以笙!安以笙……念离,我看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念离还没来记得被驳回,先被压倒了。

    最后的结论,就是在自己园子里待得好端端的安以柔在秋意明媚的下午,一拉开大门,看见大哥牵着大嫂的手站在门口,外带三口箱子和一个婷婷,集体投奔来了。

    “柔柔,大恩大德,哥哥今生必报。”

    柔柔头一晕。

    那天她上山受了风寒,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动弹,连壁风的家宴都没有参加,这会儿腿还软着,却是凭空一道惊雷袭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宝儿。”念离只需要说这二字,安以柔就轻哼了一声,了然于心,“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就撵得你一个大活人到处跑,真丢脸。”

    “不知道柔柔能不能给我这个脸。”念离和煦地微笑着,安以柔最受不得这女人的假温柔,一身鸡皮疙瘩排着队往下掉,一阵哆嗦。

    念离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的女人,先前糖水鸡蛋的那件事儿,就她一个肯出来为自己说句话,足见安以柔是个可以拉拢的人。

    而又并非只是拉拢那样简单。

    也许可以成为知心的朋友,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一些技巧,一份真心。

    “宝儿是安家长孙,我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女子——”

    念离一清二楚地知道安以柔的软肋,果真,她话一出口,安以柔顿时举起手,“唉,别说了,进来!”

    最恨男人的特权,最恨什么世俗礼约。

    这就是安以柔的不同之处。

    “进来可以,你住偏屋,自己管自己的,就当我们院子中有那么一道墙,老死不相往来——”安以柔冷冷抛下一句话,继续头晕目眩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个柔柔啊,嘴巴就是硬。”安以墨摇了摇头,念离却笑了,“被宝儿这么一闹,说不定也是个好契机,让我可以真正的走进安园,否则我就一直只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绿豆糕娘子了,不是么?”

    安以墨低头看看念离的表情,突然揽住她的腰。

    “这样的悬崖,你也情愿跳下来?”

    “如果那下面站的是你。”

    “行了行了,我耳朵不聋,本来就想吐,别给我舔酸!”屋子里面悠悠地飘出来一声——

    安以墨和念离捂住了嘴,相视一笑,安以柔撇着嘴背着窗子,突然心里就软了那么一下子,记忆的闸门轰然冲毁,闭上眼,那个死男人的一颦一笑,依旧明晰。

    “倘若前面是悬崖,如和你一起,我也愿意跳。”

    没良心的东西,都是假的,假的。

    谁怜残花败柳,不过逢场作戏。

    *********************************************

    “不知京城李大人到此,莫某有失远迎。”

    李德忠看着推门而入的紫杉男子高高瘦瘦的,一看就是那种自我标榜为正人君子的情深不寿的好男人。

    可是这份好,还有待考察。

    “哪里哪里,我不过只是顺道拜访,听说莫公子有很多从西域来的奇珍异宝,我只想跳上一两样,把玩把玩。”

    “和京城相比,我们简直是井底之蛙了。”莫言秋嘴上这么说着,脸色的表情却豪不谄媚,端正地坐在李德忠对面,一挥手,跟班的进来。

    “去挑几件给李大人拿过来过目。”

    “慢,李某惭愧,虽然是京城人士,却常年走南闯北的,沙子见了不少,宝贝见的倒不多,实在不知哪样好——李某听说,莫公子有一红颜知己,乃是魏皇后身边的行走宫人,那一定是品位非凡的了,可否代为挑选?”

    莫言秋眉毛一挑。

    “代为挑选当然可以——只是,她并非莫某红颜知己,不过是泛泛之交。莫某,已有妻室——”

    “哦?那倒是不简单,莫夫人一定有过人之处,才将那高高在上的宫人比了下去——”

    “人心各异,别有所爱。”莫言秋说的倒是极为认真的。

    “恕李某人多嘴问一句,夫人何在?怎么一进城只听说莫公子身边这位宫人,却无人提及莫夫人?”

    “惭愧。惭愧。不劳李大人费心。”莫言秋不再多言,“还是请葬月姑娘来鉴宝吧。”

    葬月。

    李德忠心里一悬,果真是魏皇后身边的那位葬月么?

    她是魏皇后一开始进宫时就陪在她身边的人,月娘,如果不是后来有了逐风大人,她才是四大宫人之首。

    离开宫闱,竟然来到这偏远的西北了么?而且跟着一个,连红粉知己这样一个名分都不愿意给她的男人?

    天下女人,说精也精,说傻也傻。

    李德忠摇了摇头。

    “不瞒莫公子,我之所以这样问,只是因为受人之托,而我所来的地方,公子应该熟悉。”

    “难道李大人不是从京城来的?”

    “不,我从溯源而来。”

    溯源二字一出,莫言秋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那努力克制的情绪,还是忍不住有丝丝点点的流露。

    “溯源……我千想万想,左寻右寻,却想不到,她宁愿回去,也不愿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李德忠听了一惊。

    “莫公子,别管我多事,只是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与莫夫人的事,也许该由你亲自去解决——”

    “言秋不会去找那个残花败柳!”

    一声犀利穿堂而过,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凤眼柳眉刀子脸的女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把揪住了李德忠的衣口。

    “李德忠,哼,丧家之犬,得势猖狂,让我猜猜,你的那位熟人,也怕是我的熟人吧——”

    李德忠一惊,葬月一笑。

    “我与惜花,尚有书信往来,谈些姐妹间的近况,甚是欢畅!”

    莫言秋看的糊涂,却是坐的沉稳。

    “怎么,你们认识?”

    “不算熟,他不过是我的一个好姐妹养的一只丧家狗。”

    李德忠当下就想抽她两巴掌,她已经不是魏皇后身边那个作威作福的月娘了,已经不是连壁风殿下都敢欺负的凶悍女人了,她如今,不过是一朝蒙皇恩出宫来的寻常女子罢了!

    “莫公子,这位和你非亲非故的,为何闯入我的酒宴?”

    “这不就是你要见的那位——”

    “非也,我要见的是你的红粉知己,既然你心里只有你的娘子,那我要找的人,也就不存在了。”李德忠挑衅一般瞪着葬月,葬月气的脸直歪歪。

    “莫公子,宝我不需要了,话我却带到了,其中利弊,请你权衡。”李德忠扬眉吐气地骄傲地离开了屋子,葬月心都在抽抽。

    如今世道,人心不古啊!这是他妈的怎样的一出戏,为何唱到最后,笑的成了哭的,哭的倒成了笑的?

    成王败寇,天理循环,恨只恨她命长,活了一世,又来一世,走了一遭荣华,又来一番屈辱。

    就算是出宫了,那些个姐妹,还是和她的命运纠缠不清。

    “若你要去找那个女人,我也要跟着。”葬月最后恨恨吐了这么一句。

    溯源,安园,安以柔的园子里,四下寂静。

    她无聊地翻着书,却读不下一页,身后门轻轻推开,她想都不想就说:“我不想见到你。”

    “柔柔怎知道是我?”

    “我的下人都知道我的规矩,我不叫,不许打扰我。”

    “难道我是你的下人?哪里有下人有我这般手艺?”

    安以柔一侧目,念离居然端着一盘点心,还是宫廷点心。

    “你故意恶心我是么?”

    “凡事为何总要往坏处想?”念离笑着说,“不如想成,这宫廷点心就是那个宫人,被你嚼碎咬烂,吞下肚子,岂不快哉?”

    安以柔一个没忍住笑了,笑过之后却仍旧带刺儿地问:

    “你这唱的哪一出戏?”

    “不过是知道你这几天病了,没有胃口,吃的太少,走路腿都发软。”

    安以柔一耸肩。“有话直说,没事退散。”

    “确实有话,柔柔昨天不在,我和你哥哥唱了出好戏,却是一时忘形,过了火候,惹祸上身,叫人拿宝儿当匕首捅了一刀,可我没打算就这样退场了——”

    “叫我做人肉盾牌?”安以柔一斜眼,念离将点心凑上来,“这不是来贿赂你了么?”

    安以柔掐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抿了一下。

    “没有香味,味道也不浓,这就是宫人的味道?这可是和那个嚣张的女人大相径庭——”

    “戏有百种,人有千番,就算是宫中行走,风花雪月,各有不同,柔柔实在该给我一个机会——”

    你该给我一个机会的,娘子。

    莫言秋,可恶,为何今日,我总是想起你来。

    安以柔一低头。

    “如此有趣的混战,我怎能缺席,这出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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