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在处事作风上难免多些霸气,习惯领头的他一向只发号施令,底下的人自会遵从,二、三十年来没人敢违抗他所说的话,犹如响马头子,不许他人有异于他的声音发出。
向来以和为贵的杭君山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满腹的大道理还没说出口,声如洪钟的大嗓门已先压过中气不足的他,怎么据理力争也不管用,粗人的想法永远只想到自己,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头一次,他后悔自己是名医者,若是他能狠下心不去医治董教头的蝎毒,如此也不致受困于此,难以脱身。
也许他该学学小娘子的无情,冷酷地无视病痛,反正天下之大并非仅有他一名大夫,一些小病小伤不是非他不可,适时放手才能抢救重症者,不造成遗憾。
正当他脑子里正想着小娘子,苏写意便出现了。
“诊金一万两黄金,请先付清再来谈亲事。”天底下没有平白受惠的好事,一买一卖价钱公道。
“什么一万两,凭什么向老夫要钱?!”乍见惊人的绝色,半百长者也楞了片刻。
清艳绝伦的苏写意缓缓走近,眼中含着冷诮。“解你蝎毒不用诊金吗?赫赫有名的武林泰斗竟想赖账,传出去可有损你清誉。”
心存仁善有什么好,到头来还不是被狗咬一口,恩义全忘。
“几时轮到开口,男人谈事情,女人滚一边!”董英武粗声粗气的一喝,根本未将她当成威胁。
“我没资格吗?”如蝶长捷一掀,苏写意语柔话轻地看向俊雅男子问∶“你说呢?我这未过门的妻子可否代你讨此诊金?!”
一听她自称“未过门的妻子”,乐翻天的杭君山堆满一脸笑,连连点头。“娘子怎么说怎么是,我全听的。”
他一副急于卖身的妻奴样,唯恐她翻脸不认夫。
“听到了吗?老前辈,你的女儿不值一万两黄金,若不想落人话柄就尽快凑足银两,别将没人要的闺女硬塞给债主抵债,这太丢脸了。”破铜烂铁凑一凑还能卖上几文钱,一个不事生产的娇娇女有何作用?不如破铜一堆。
“放肆,敢说我女儿没人要,这口无遮拦的……红颜祸水!”他原来要骂一句贱婢,但一见那张艳容,粗野的字眼却不受控地转了个词。
她冷笑,轻扬纤白长指,一撩青丝。“让人耻笑的是你的蛮横行为,养个不知羞耻的女儿就该闭门自省,谁家老父如你这般不明是非,爱女一哭诉便强出头,养女无方反成匪。”
“你说我是土匪?!”她好大的胆子,竟敢指着他鼻头骂他不会养女儿。
“不顾他人意愿强逼娶亲,更无视他救命之恩妄自施压,你呀你,好个英雄豪杰,叫人感佩万分。”成群结队的盗匪都比他有情有义。
“你……你……”董英武涨红了脸,被她一席话堵得羞愧。
一针见血的毒辣言语刺得他胸口淌血,简直是溃不成军,一向威风凛凛的总教头竟不敌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他一张老脸真是无处可放。
但是为了顾及颜面,他也绝无可能低头,既得佳婧,又能娇宠爱女,即使有错也要错到底,一旦如愿以偿,什么错也不是错,反是佳话一段。
“我的好娘子,我想董老应该已经非常明白的意思,相信不会再为难为夫我了。”杭君山顺势打个圆场,不让场面闹得太僵。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滥好人。”她轻啐一句,才不信董老头会适可而止,人心是贪婪的魔物。
“我可以不计较她的无礼,不过这门亲事你还是要答应,顶多两头大,不分大小,我想玉华能胜任当家主母之位。”他一句话便道出私心,若是真不分大小,他何需点出谁为当家主事者,分明为女布局,将她往上位推。
“什么?!”瞠大眼的杭大神医错愕不已,啼笑皆非地望着比他还有魄力的小女人。
给了他台阶下还不知足,竟然张狂到以为他是土皇帝,这下他也不想再帮他找台阶了。
“医猫医狗不医人,人不如四足畜生,至少你医好了街头老黄狗,还会感恩地朝你摇摇尾巴。”自作孽,不可活。
“娘子……”别放我独对恶虎,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瞟见他求救的恐慌眼神,只觉好笑的苏写意轻摇螓首。“一万两黄金准备好,过两日我请人上门来抬。”
神仙!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要是有她一半冷静,就不会被逼到急白了发、束手无策,差点任人宰割了。
“说什么,要我准备一万两黄金?!”她怎么不去抢,他全部家产也不过区区数千两白银。
“看病不用钱吗?要不要顺便算算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费用?我栽了七、八年可费了不少心血。”真要算计,他一条命也不够数。
“……山贼呀!狮子大开口,我从未听闻杭大夫收取高昂诊金!”存心坑人。
“那你现在知道了。”
第六章
麻花蔓。初生与一般藤蔓无异,颜色更为翠绿,约莫长至两个手掌高时,会寻其他麻花蔓,相伴相缠共生,若寻无独生,则永生这么高,连攀壁都不肯。切段煮汤治眼雾不清。以往其翠绿总让人想起毒仙子,近来却让人想起其攀附的功力有些熟悉。
“……我不要活了,活着好苦,生不如死,你们让我死了吧!别再拦我……不能和所爱的男子在一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刀子给我,一刀刺进我心窝……绳子呢?让我上吊算了――”
哭得凄厉的董玉华一心寻死,又是服毒又是撞墙,闹得一家不得安宁,全都捺着性子安抚,心疼不已地防止她自寻短见。
可是她不体恤爹娘年岁已高,以死做为要挟手段,非逼得他们尊严尽失,只为成全她任性的一己之私,搞得自己像被休离的弃妇,无昔日的娇艳。
“真的不想活吗?那我帮。”这天,如常没有起伏的声音扬起。
董玉华吵着、闹着,殷切盼的就是心系的杭大夫,而非此刻捧着药碗朝她走来的艳色女子,所以立即拉下脸。
“那……那是什么?”黑稠稠的汤汁,还传来难闻气味。
“毒药。”她哭闹着想要的东西。
英武镖局上下已得见她无双姿色,不再蒙面的苏写意索性舍去面纱,刻意令要死要活的千金小姐自惭形秽,倍感威胁。
其实她并不想以天生的美貌与人比较,但是董家小姐的无理取闹已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不让她长点见识,她一辈子也不会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什么,想毒死我?”董玉华惊惧地睁大眼,双肩抖颤。“好大胆子。”
她露出难以置信神色,发丝散披拥被轻颤,惊骇万分的直往内缩,略显扁瘦的双颊呈现黯沉灰白。
“不,是想自杀。”手捧瓷碗,苏写意面无表情的走近,“别忘了刚刚哭天喊地说想死的可是自己。”
闻言,董玉华尖叫地挥着手。“走开!不要过来,我只要杭大哥,叫他来……爹、娘,你们快救我,别让她害死我!”
门口站着两名长者,却像两尊神似的,动也不能动,连声音都没办法发,只能任由焦急不已的眼珠子转个不停,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冲进房里拥住爱女,实际上却无法动作。
“此刻呼爹喊娘已经来不及了,乖乖把这碗药喝下,来世就说不想当人了,免得天天比美累死自己。”放轻声音,苏写意显得阴森,如劝人喝汤的孟婆。
“……不要!这蛇蝎女离我远一点!杭大哥――救我、救我……杭大哥……唔!咕噜……我不要死……好苦……爹――救我……娘――咕噜……拿开……”
嘴里喊着要死的董玉华拚命挣扎,两日未进食的身子显得特别虚弱,即使学有武功却抵抗不了,硬是被抬高下颚,掐着咽喉,强灌气味难闻的稠液。
除了几滴流出嘴角,碗内大半汤药尽入檀口,由不得她不咽下,入口的苦涩冲向脑门,她眼前一黑几近晕眩,伸指进喉干呕,不想死地使命催吐。
可惜一滴也吐不出来。
“、好恶毒……我做鬼也不……不放过……爹、娘,女儿要死了……”豆大的泪滴流出眼眶,捧腹呜咽的董玉华终于落下忏悔泪水,她好后悔用死为手段,以为能从此遂心,逼着爹娘为她丢尽老脸。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以为的不是爱,死前她想的都是爹娘,再也不介意杭君山有没有来找她。
“等真做鬼了再说。”那时候,不见得她还记得她。
苏写意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手法奇特地解开董英武夫妇被封住的穴位。
两老一能行动,老泪便两行涕泗而下,一人一边的扶起脸色白得几无血色的女儿,呼天抢地哭着求老天别带走他们的心头肉。
虽然比起那傻子有些不足,但他们也够吵了,苏写意忍不住开口,“闭嘴。”
众人一楞,愤愤地将视线投向她。
“现在哭还太早,至少等她断气了才好入殓。”彷佛没看到其他人欲杀人的表情,她自顾自的说着。
“……这歹毒妖女,还我女儿的命来!”杀了人还敢这么嚣张,他非跟她拚了不可!
抄起护镖的大刀,董英武悲愤的直劈而下。
谁知那把重达八十斤的金刀竟停在苏写意顶上三寸,两只葱嫩纤指轻柔一夹,看似未出什么力道,他却使了全力也无法稍移半分。
她两指轻轻一折,铿锵一声,伴随董英武出生入死多年的刀身,竟由中断成两截,刀裂处平整得有如神兵刃器划过,毫无粗裂痕迹,他不禁愕然。
“桌上有份协议书顺手签一签,别耽误彼此的时间。”她已经浪费很多时间在这一家人身上,这算绝无仅有了。
“什么协议书……”定眼一看,果然有一张草纸,董英武费力看了一遍。“什么,要我运送杭家药材及布帛五年,以抵诊金?!”
苏写意理所当然的分析,“反正你也拿不出一万两黄金,不如以此抵债。”
“我开的是镖局不是运行,欺人太甚!”他气得大拍桌子,满脸涨红。
“谁欺人了,难道你拿得出一万两黄金?”
“我……我……”听见女儿哀戚的哭声,他心头一抽,两眼赤红。“下毒害人,还趁机威胁我赚取利益,会不得好死,官府绝饶不过………”
他一个活生生的女儿就要被害死了,身为父亲的他却无力挽救,他走什么镖,当什么总教头?连要为她报仇都惨遭奚落……
“谁说令千金一定会死?只要你签了这份合约,我保她不死。”清冷的嗓音一扬,一道如风吹过的涟漪向外扩散开来。
“什么,能救她?”他惊愕地大眼,两手因多了一丝希望而不停抖动。
羽睫轻掀,朱唇微启,“你有听过邪手医仙想救却救不活的人吗?”
“……是邪手医仙?!”
那姿态,那风情,那盛丽无双的天仙姿容……难怪,难怪了!他老眼昏花,眼拙了。
“还不快签,迟了就没得救。”
一声娇斥,如梦初醒的董英武赶紧叫人备妥笔砚,毫不迟疑地签上大名,只要能救女儿一命,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是名字才一写下,墨迹尚未干,纤纤素手便抽走白纸黑字的协议书,话不多说掉头就走,一点也没有要解毒的迹象。
“等一下,要去哪里?”董英武很慌,颠了一下。
苏写意回眸一瞟,艳色绝伦。“不用送了,我知道怎么从大门口走出去。”
“可是我女儿的毒……”
一抹笑意盈满水灿双眸。“她中毒了吗?我可不晓得有这回事。”
“她没中毒?”他讶然。
“一碗黄连水死不了人,降降虚火倒是不错。”尤其整天喊死喊活,兴许是火气太大没有地方发泄。
“骗我!”受骗的屈辱让他忍不住大吼。
扬扬手上的草纸,苏写意敛笑冷视。“你不喜欢受骗是吗?你希望我真的毒死令嫒?”
和辣手毒仙一比,她的毒技是差了一点,可不表示不可能,以她对药理熟知的程度,想让一个人死得无声无息易如反掌。
“…………”他双肩挫败的垂下,顿时老了十岁。
望着她自在走出视线的背影,董英武真的觉得自己老了,没办法再和年轻人争些什么,开始考虑要将教头棒子传给年青镖师,他留坐镖局指挥大局。
江山代有新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他输得连里子都没了。
相较他的沮丧,门外的俊朗男子可笑得嘴都阖不拢。
“娘子真是厉害,轻轻松松摆平难缠的对手,让为夫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他果真没看错,也只有禀性敦善的写意,能想到这么“体贴”的法子。
让童玉华不必难堪的接受他的拒绝,还能改变她骄蛮的性格,也多少让董武夫妇知道不能一味溺爱女儿,重点是,他也因此脱困了。
苏写意冷冷的一瞟,拨开他巴上来的双臂。“不是我厉害,而是你太好说话了。”
凡事不伤和气,不与人起冲突,笑脸以待地以为人性本善,能不和人结仇便采低姿态,退让一步留颜面,四海之内皆兄弟。
加上他的性格……会吃亏的。
“呃!这个……呵呵……以和为贵,以和为贵……”杭君山干笑着搔搔后脑。
“拿去。”她将一张纸往他怀兜里一塞。
“咦?这是……”他不解地将皱折抚平,并未细看内容。
“五年内有人免费为你家载运南北货品,可省下不少开支。”她盘算过了,彼此并未吃亏。
“嗄?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