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手拖腮,明明以前青家势力远大过现在的李家,那为什么以前父皇考察功课的时候他还要那么辛苦,每每都要挨罚,愤愤要将酒灌下,不想倒到鼻子上,狼狈的的擦拭,却听旁边一声不屑的冷哼。
闻人广缘气的咬牙切齿,眼前这人对他百般羞辱,现在竟然还稳稳坐在他上头,气死他了。
“闻人公子如今高中榜眼,令尊当是老怀欣慰,不知公子是打算进入兵部供职还是继续跟随于令尊麾下?”
勉强压住怒气接下敬酒,一双眼睛利的跟刀一样,丝毫没有离开重华身上半分,重华也不在意,继续想自己的。
宴上气氛正好,众人无不忙着拉拢新的势力,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新鲜的血液总是必须的。
“忸君王之好杀兮,视人命犹昆虫。死者几何人兮,岂问骨肉与王公。既沉冤之无告兮,戮谗人其已晚。”突然有一人立起,张扬大喝,手中酒壶倾斜,玉浆洒落一地,歌停舞止,满殿霎时落针可问。
重华两耳不闻,又一个找死的,只道奸臣蒙蔽,岂知君王有意?不过他也真敢把这言论拿出来开场,对于此篇赋文重华也是有所耳闻的,说是当世才子所作,只不知道这个才子现在躲在哪座深山老林里。
天子非好杀,只因功高震主损无他。斟满酒,仰喉而下,无状的倒在席榻上,等着这局好戏终局。
果然,静默之后立即有人站起高声呵斥:“大胆,竟敢在此辱骂圣上,来人。”
“慢”话音未落就有人出声阻止“陛下,李修束身为新科状元,如此草率恐怕会引起仕林不平。”
只见那李修束挣脱侍卫,走出座席,跪于红毯之上,哪还有刚才半分醉态,于此同时文榜眼萧毅远,探花许钟擎亦皆离席跪于状元李修束两侧。
重华打个酒嗝,这可好状元榜眼探花全上了,摸索旁边的酒壶,没了?凑眼上去瞧瞧,还真没了!眼角不由瞄到旁边桌子上的酒壶,见闻人广缘全神贯注,紧张非常的样子,重华索性伸手捞过,好酒还是别浪费的好。
气氛沉重,底下跪着的只有三个人,但他们身后是整个仕林的学子,着实不能小觑啊!
“太子当年死的冤啊!”李修束扑在地上大恸悲泣,声音绕梁回转,何止凄凉,殿外凉风偶入,带起无尽愁思。
冤吗?重华有些愣怔,茫然抬头往那高高的台子上看去,看不清,真的看不清,隔的太远了――
大殿上的人显然已经被这声恸哭震住,久久没有人言语一句。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不逢萧史休回首, 莫见洪崖又拍肩。紫凤放娇衔楚佩, 赤鳞狂舞拨湘弦。鄂君怅望舟中夜, 绣被焚香独自眠。
往事几堪回首――
仲骆眸光流转,有些深思不属,甚至有些怅惘,金漆红柱白玉台,恍眼间看朱成碧,看碧成朱――
“我喜欢你,给我作媳妇吧”小小的孩童说的认真,物换星移,转眼少年跪在自己面前“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膝盖磨在青石上,额头一下一下重重磕在地上,鲜血混着泪水就那么一滴滴往下掉,少年的脸上更满是惶恐惊惧――
抚上额头,遮住眼帘,纤细修长骨节有力的手无力的搭在扶手之上,显得帝王竟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华丽的衣袍上绣着无数的鸟兽纹藻,就如把世间万千灵物纳在身边一般。
李修束大声的控诉着,声声泣血的历数着太子的功劳,百姓对太子的爱戴,仕林对太子的仰慕,说到最后连重华自己都分不清他说的那个太子是不是自己了。
周围的空气被抽个干净,李修束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迷蒙间重华似乎能感觉到身处在御座上人的疲惫,这疲惫是因为什么呢?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儿子,还是为了不胜其数的骚扰麻烦?
有时候重华干脆想,如果自己疯了就好了,他不想失去关于仲骆的任何记忆,又不想面对仲骆离他遥远的距离,所以想来想去,只有疯子的世界才最适合他,任意的哭笑撒娇,幻想中与爱人的亲密接触,那对重华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诱惑,就好似一个美梦,一个永远也不用醒过来的梦,一个永远不必要担心失去的梦,一个由他和仲骆组成的梦。
梦里他可以爱他,梦里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跟着他,甚至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一些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果这样疯上一世,不,永生永世他都甘愿,只要这个疯了的世界有他的父皇。
李修束将太子的歌功颂德告一段落,随着他声音转利的是对陷害者无情却犀利的指责,上到李儒、李伦下到逼死太子的张多端、张无端尽皆被参,当年天都祸乱的内幕亦被丝毫不容余地的揭开。
从皇帝临幸上屹到八月太子死于松甘,不得不说的是,此时的重华才真正了解了当时京中的情况,先是有人四处造谣,再加上淮南洪水时太子监国的言论,被有心人传的有声有色,把持朝政完了陷害忠良,慢慢的一步一步就成了太子有意谋反,弑父篡位,杀兄霸母,还真是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于是太子开始清除逮捕谣言者,人心惶惶,似乎真的要变天似的,太子不得不对京中加强掌控,本不被丝毫重视的市井流言,本上不了台面的无赖地痞却不想成了一切悲剧的开端。
因散播谣言而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为镇定局势,太子传令调动离京最近的虎贲军,虎贲军因为太子没有皇令不敢私自出营,太子愈见吃力,大批叛乱层出不穷,恰在此时陛下得到消息,下令虎贲军围锁京城。
“天可怜见,太子调动虎贲无非是想平定叛乱,却不想被无知小人说成聚兵谋反,悲哉悲哉。”李修束大呼一声,悲中带泪,隐隐间几度苍凉。
“太子越权调动军队本就有违祖制。”官员中有不少都是当初围剿太子而被封功进爵的,此时不禁也开始慌张。
只听李修束冷笑一声,面向仲落,俯首铿锵道:“陛下,臣请问陛下假设有强盗入户行凶,恰父母不在,子眼见命将不保,旁有其父留下的大刀一把,可其父曾经下令不准他用那刀,陛下说此子此时是拿了刀保住自己性命还是眼睁睁等着强盗砍死自己?”
“儿子拿了父亲的刀去救自己的性命,陛下难道说这也是罪吗?”声声控诉在耳旁击打有声,仲骆合目,疲惫不堪,心里头有什么在不断的翻搅,开城不杀,却终是晚到一步,但他又何尝能想到青卫竟然会弃主而去?
“子弄父兵确实不该,但臣以为当时太子也是不得不以而为之啊!”再次匍匐在地,声音响彻大殿与殿外的三千弟子连成一片。
“恳请陛下为太子雪冤。”声音萦绕在皇城的上空,久久不去。
事情在延续着,重华看着眼前这闹哄哄的一切,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还有他”李修束突然一指指向重华。
“呃?”重华愕然,他?关他什么事,他们不是在打压李家的人吗?
可怜重华酒杯还没有放下就被人压在了地上,脸上神色满是无奈,这群人到底是要为他平反啊还是要害他啊!
“陛下,此人不学无术,横行乡里,无恶不作,竟然得武状元之位,实在是可笑之及,大将军李伦身为主考,而放任此等废物进入朝廷,至有能者于何地,至天下黎民于何地,至我天朝将士于何地?”一连三问还真是气势难当啊!重华觉得自己还是苦笑好了,现在这群人是矛了劲的要至李家于万劫不复,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个靠着李家爬上来的人,不过他貌似也是受华妃蔽护的,这么说此事魏妃也插了手?怪不得没有人出来削魏家,当年的事魏妃可也脱不了干系啊!
听着人在那边大气凛然的历数自己的罪状,最后连他调戏闻人广缘的事都抖了出来,气的闻人广缘也顾不得场合把身前的桌子劈成了两半。
也是这时重华才想起来他曾经貌似调戏过魏家的人,看来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怪不得这些人在干大事的时候还记得他这个小角,原来是有人授意,借机报复啊!
这次仲骆也不得不对这孙尧白另眼相看了,竟然让人在掀了李儒和李伦等人之后去针对他这个小小的新科状元,还真是不简单啊!
仲骆一个动作,重华就知道他想什么,不禁心下感叹,看来父皇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宠爱三皇弟,否则也不会如此放任人打压李家,李妃不比他母后,容貌才艺都是一等,更生下重勉,很得父皇宠爱,现在的魏妃无疑就是当年李妃的翻版,风光无限啊!可自古美人如名将,苍天不许见白头,其实红颜早逝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尤其是宫中的女人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幸运,人老朱黄帝王恩宠不在的时候死也许才是最大的悲哀,至少在她死后,父皇还会想着有那么个美丽的人死了,惋惜也好,遗憾也罢,这份记挂无疑会带来莫大的好处,三皇弟能在成年之后继续留在宫中,李儒能登上宰相之位,和这位李妃实在是不能说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帝王的恩宠永远只是建立在皇权的先题条件下,一旦触动到他的利益,再多的恩宠也换不来什么,只会被毫不留情的抹杀。
叹口气,只希望父皇能够看在李妃的面子上不要太亏待重勉才好,不过经此一事,重勉要想登太子位就不太可能了。
突然好似想到什么,重华整个人僵住,脸上满不可置信,随即惶恐、不解、悲哀、拒绝、了悟尽皆袭在面上。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闻人广缘一直脸色铁青的看着重华,恨不能剥其皮食其肉,此时见那人竟然不住颤抖,脸色灰白,一时间竟然荒乱起来。
明明刚才还一脸欠扁的夸张镇定,好似有备无患似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怎么,现在才知道害怕?”李修束不屑的看着地上的重华,只见原本低头颤抖的人猛然抬头,目光灼灼,直视上位的帝王,那好似端着无数事情的脸看的李修束也不禁一愣。
仿佛要求证什么一般,重华死死的盯着已经坐正了身子的仲骆,他要告诉自己是他想错了,虎毒不食子,父皇就是再怎样也不会当真如此狠心。
当年他也不一样给自己留了活路吗?开城不杀,要是当时是自己在京中的话,以青卫的实力,他断不会死,可是不死,然后呢?
阳石死,公孙贺死,太傅死……青家势力颠覆,青卫实力大损,太子之位他又能坐多久?废了还好,不废只怕连怎么死的也不会知道,皇家历来决定一切的只有权势,亲情早就不是原来的模样,他能悠然自得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靠的不过是外公和舅父留下的滔天权势,别人依附于他,是因为他是太子、是储君,而他聚集这些依附坐稳太子之位,可一旦这些势力散去,他地位不保,别人为了以绝后患,哪会容他轻松活在世上,下场如何自也可以想像,冲关发配还有命在,怕只怕连苟延残喘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开城不杀,又有何用?拔了鳞的龙不是龙,折了翅膀的鸟儿,还不如放任他死去……
仲骆对上重华的目光,惊讶,不可置信,然后是狂喜,随之懊恼有之,激动有之,豁然起身,快步往重华而去。
众人无不为君王的异常骇愕,华妃不由跟着站起,他在陛下身边已有三年,从没有见过皇帝这个样子,就好像失落的宝贝找到了一般,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变化让他很是不安。
魏妃同时豁然起身,哑然出声,无音,裙带带翻了杯盏一身狼狈,可显然此时的她无心理会,眼睛直直的看向那被压在地上的孙尧白,手跟着颤抖,是他,是他,是他回来了――
风云骤变
重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不,他不要在这里,他不应该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已经死了,他不是重华,不是他的儿子,他没有要他死,他没有――
重华的脑袋就像要炸开一样,随着仲骆的接近,愈见疯狂,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始猛烈挣扎起来。
一个侍卫见重华挣扎的实在厉害,怕他伤到皇帝,抽出刀来,还没等驾到重华的脖子上,口中的威胁更是咽在喉咙,就被快步而来的仲骆一掌击飞了出去。
重华趁机挣脱,无头苍蝇一般开始乱撞,疯了一般想要冲出这里。
仲骆闪身,重华一头撞入仲骆怀中,僵住,良久没有动静,就在众人以为没事了的时候,突然重华伸手抽出仲骆佩带在身边的宝剑,众人大惊“保护皇上。”
他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挥舞着手中的宝剑,毫无章法,重华仿佛看不见侍卫手中的利刃一般,只是横冲直撞,想要逃离这里的一切。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借李儒和魏妃除去青家,在李家势力膨胀的现在,又借着给冤死的儿子平反削平李家,很好,真的很好,不废一兵一卒除掉两个外戚,很好,很好……
他怎么会以为这些仕子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如此毫无预兆,迅速铲平势力浩大的李家,他怎么会以为区区魏妃有能力和李家对抗,他怎么会以为他的父皇是真的要为他平反,他怎么会以为――他希望自己还活着?
不,他是死的,死的重华才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死的太子才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死的储君才不会威胁到他的统治,天下无情帝王家,几朝几代传下来的真理,却被他无知的无视了这么多年,够了,一切都够了――
重华疯狂的举动,看的仲骆心惊不已,一边吩咐“不许伤了他。”,一边让人将其围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