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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0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4-22 21:00:00
再出声,回自己房间。

    真是麻烦。

    与银女共同生活四个月都那么烦恼。

    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情愿生癌。

    姜姑娘说得好,如果我要想救活银女,我就太天真了。

    朱妈来叫我吃饭。

    我刚淋完浴,用毛巾擦身子,感激之余,忽然很孩子气地道:“谢谢你救了我,你是女黑侠木兰花假扮的呀?”

    朱妈一呆,“什么?”

    “没什么,刚才多亏你。”我把钱还给她。

    “太太,我看你也够头痛的。”她替我收拾浴室,“谁要了你这样的媳妇,怕没修了七世。”

    我心头一亮,笑了起来,难怪我要做这样荒谬的事。

    这跟干革命一般的有痛苦的快感。肴,我赢得了全世界的同情。我套上松身衣服,到饭厅坐下。

    银女有点忐忑不安。

    “怎么,吃饭呀。”我说。

    “你没有生气吧。”她似乎过意不去。

    我讥讽地问:“你还怕人生气?”

    她不响。

    “以后别叫他来。”我见好便收蓬,“这种男人不是好男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好?你才见他一面。”银女不服。

    我微笑,“这还不容易,向女人要钱用的断然不是好男人,好男人是赚了钱来给女人用的。”

    “现在男女平等。”她瞪着我说。

    “是吗?那为什么你有身孕,而他没有?”

    银女气馁,“做人要讲义气。”她又找别的题目。

    “你妈妈对那个男人也顶有义气,为什么你不赞同?”我缓缓地问。她跳起来,握紧拳头,看牢我。

    我也看牢她,咱们两个人象竖起了毛预备打架的猫,大战即将爆发。

    “你都知道了?”她问。

    “我去看过九姑。”

    银女恨恨的说:“我恨,我恨她。”她大哭起来,“我巴不得杀死他,我要亲手杀他。”银女语无伦次。我连忙放下筷子过去搂着她,她伏在我胸前,抱紧我的腰身大哭。

    “来来。”我拍着她的背哄她,“不怕不怕。”

    朱妈静静在一角观看。

    “有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必怕。”我喃喃地说。

    “你千万不要照你母亲的老路走,你为她不平,我何尝不是为你不平,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听我的话,我不信你是个烂苹果。”

    她渐渐平伏下来,朱妈绞来湿毛巾,我替她擦掉眼泪鼻涕,天呵,她额头还长着密密的茸毛,如果她真是我的女儿,我只好去跳楼。

    “去吃饭。”我说。

    我自己喝半碗汤便难以咽下。

    朱妈说:“太太,我帮你做几个清淡的菜。”

    我疲乏的摇头,“吃不下。”

    “你已经瘦了一圈了。”

    我又摇摇头。

    银女匆匆的吃着,狼吞虎咽。

    社会的错,我嘲弄地想:活生生的证明。她有朝一日会向善吗?不要紧,她底下还有四个妹妹会得承继她那伟大的错的事业,一直错到底。

    我用手撑着头。

    银女放下筷子,过来坐在我对面。

    “有桑子冰滇淋,”我说:“叫朱妈拿给你。”

    她忽然说:“我不给他钱不行。”

    “怎么不行法?”

    “他会离开我。”

    “求之不得呢。”

    “他离开我,别人就会欺负我。”

    “谁?”我问:“你可以报告警察,这是个法治社会。”

    “我怕。”

    “怕什么?会有人保护你。”

    “怕没有人爱我”她率直得可怕,“怕寂寞。”

    我的鼻子一酸,泪水涌上双眼,硬硬地忍住。“啊,”我淡淡地说:“原来是这样,我不是在这里陪你吗?”我们都为这类恐惧而付出庞大的代价。我浩叹,莫论是女医官或是问题少女,我们都为怕寂寞而付出残酷的代价。

    “你只是为了孩子,”她说:“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人会理我。”

    “将来孩子也会陪你――”

    “我不要他,我不要他!”

    “――你会认识新的朋友……我们都怕失去爱,但是这个男人是否真的爱你?抑或他象你妈妈那些男人?来了去了,你又多个妹妹。”

    “我恨她,我也恨我自己!”她发起蛮来。

    “别激动。”我按着她的手。

    “大家都累了,休息吧。”我说。

    银女又嚎哭起来。

    我在一旁静静的等她发泄。

    她渐渐哭得倦了,蜷伏在沙发上睡去。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朱妈将窗子开了一条缝,细条子的百叶帘成幅轻轻拍动,象是有谁挣扎着钻进来。会是谁呢?

    小山?

    旧屋里―匹匹的比利时花边纱帘已经拆下来送给无忧,陈小山繁华的世界已经告一段落,他的花团锦簇一去不再。我转了个身。

    一直嫌他选的床太软,几百只弹簧,率率直直,无处不在,现在置了张简单的小床,又嫌窄。

    做人更是如此,这样不满,那样不满。嫌这个嫌那个,一回头,半辈子已经过去。

    隔壁房间的银女不知睡熟没有。

    帘子仍然晃动,终于我起床把窗户关紧。

    第二天我起床在看报纸,银女起床来便找吃的,朱妈把她喂得好,我只觉得她已经胖了,腹部微微隆起,样子很秀气,并没有挺胸凸肚。我很喜悦,我们又挨过了昨天,今天是全新的一日。

    银女扬声:“喂,你怎么老不吃东西?怎么,是神仙?”

    我微笑,放下报纸,捧起茶杯。

    “减肥?”她问。

    我仍然不出声。

    “我想出去走走。”她坐过来。

    我呷一口龙井,“我陪你去。”

    “你不方便去。”

    “那是什么地方?男厕所?”我微笑。

    银女很诧异,“有时候你也很有趣,会说一些笑话。”

    “谢谢。”我说:“今天我们不出去,我教你打毛衣。”

    “不要。咦,打毛衣!”

    “那么学英文。”我说。

    “会说英文。”她挺挺胸口。

    “是吗,”我点点头,“原来你会英文,啊,失敬。”

    她也笑了,“当然没你说得好,你别取笑我。”

    “我们就这样聊聊天不好吗?”我诚恳地说:“这是难得的机会,你跟我有这个时间来交通。我做医生已有十年,从来没有放过假,我们是有相当缘份的。”

    她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过一会儿他说:“本来我最不听话(奇qIsuu.cOm),不知为什么,你说什么,总是不能不听。”

    我握住她的手,“我很感激。”

    “因为你做的与说的一样,你以身……以身作则。”

    我笑了,“你还在偷偷抽烟?”

    “你怎么知道?”

    我指指鼻子,说:“闻得见,快别抽了,朱妈替你买了口香糖。”

    “以前我还抽大麻。”她似乎有炫耀之意。

    “是吗?大麻能解决什么问题?白粉又能帮什么忙?一个人靠的意志力与一双手。”

    她呆住,“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连姜姑娘都没有这样说。”

    “姜姑娘给你搅得晕头转向,自然来不及说教。”我笑。

    她笑了,躺在沙发上看杂志。

    近中午时分,司徒同我说,他预备向陈先生宣布这个消息。

    我沉默一会儿,问他:“你认为时机成熟了吗?”

    “不是我认为的问题,而是他们已经支持不住了。”

    “好,你同他们说。”我放下电话。

    没有什么比心死更可怕,两位老人心一死,身体很快会放弃。司徒说得对,事情不能再拖。

    我已同司徒约好,把陈氏夫妇认作我的父母,免得银女多心。

    “――你听见吗?”银女不知说了什么。

    “对不起,我没听到。”

    “你真是奇怪,”她说,“我住在你家,你还要对我说谢谢,抱歉这些话。”

    她停一停,“要是我永远能够住在这里就好了。”

    “那也很简单,”我说。“将来你的家,说不定会比这里好得多。”

    “说说而已――我想出去散散步。”银女说。

    “去看朋友?找尊尼仔?”

    她不出声。

    我微笑,“我陪你到附近公园去坐坐,那些人,你能远就远着他们,你等我去换件衣服。”

    我进房,找手表时遍寻不获。

    朱妈进来,“不见了什么?”

    “金表。”

    朱妈不说啥,眼睛却表露一切。

    我解嘲的说:“一切都收起来,只剩一只表,我不能不戴手表呀。”

    “或许还在她那里,你带她下去走走,我来找。”

    “尊尼仔来过又走了,我看不用费心。”我懊恼地说。

    “那时你的表还没有除下来。”朱妈提醒我。

    “不用多说了。”我深深叹口气。

    银女不是不喜欢我,但是她无法不做这些顺手牵羊、欺诈勒索的行为。一切已在她血液里,多说无益。

    我与她到超级市场去,她显得精神百倍,吱吱喳喳,说这个说那个,非常合作。

    我很沉默,直到瞥见她把一双丝袜偷进口袋。

    我低喝:“你干什么?”

    “没什么。”她的表情完全不象做错事,一点无所谓,象这是嗽口洗脸一样。

    “放回去。”我忽然生气了。

    她一呆。

    “家里起码有一百双丝袜,你还偷这个干什么?为了三块钱做贼,划得来吗?亏你还在第一夜总会做过,没吃猪肉,也见过猪跑!还有这么瘪三格。”

    她只好把丝袜放回去。

    “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偷鸡摸狗。”

    她倔强地反问:“三块钱不做贼,三万做不做?”

    我忍无可忍,“闭嘴!”

    她果然闭紧了嘴巴。

    我心中顿生梅意,我不是惩教署职员,我对这个女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携带一些饮料食物到小公园坐下,我的感觉很迷茫,开罐啤酒,缓缓喝,象是坐在大学校园中,一转头,仿佛就可看到陈小山嘻嘻的走来。

    “你生气?”银女又问。

    “我生气有什么用?”我叹息,“姜姑娘何尝不生气,你母亲也气呀。”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银女讪笑,指的是她母亲。

    我说:“她虽然不能自救,也想救你。”

    银女一面孔的轻蔑。

    我静静地说:“银女,我的手表呢,还给我。”

    我预备她抵赖一番,但是她没有,她自口袋取一出张当票,递给我。

    “当掉了,”我不置信,“这么快的手脚。”

    “我自窗口抛下给尊尼仔,叫他把当票取返,他自门缝塞进来,我捡起放在口袋中。”

    我一看,当了一万块,气得我笑出来,“好一双雌雄大盗。”

    “谁叫你有钱不给我们。”她还理直气壮。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对你好?”我问她。

    “你是对我很好,但是我们手足要花钱呀。”她仍然不觉羞愧。

    我呆呆地看着她,这是第二个世界里的人,不能以常理言喻。我问:“你决心眼尊尼仔混下去?”

    “我没说过,看将来怎么说。”

    “你有将来吗?你以为你有将来?第一混不下去,到小舞厅,小舞厅维持不住,再往下走。你看到你母亲?她就是你的镜子,你还不相信?”

    她掩起面孔。

    “银女,我老实告诉你,你别以为籍胎儿就可以要胁我,我再发觉家里不见什么,我就赶你出去。”我坚决地说:“你是个不可救药的人!”

    说完了,我起站来,“回去吧。”

    她很服从的跟我走,脚步已经有点蹒跚。

    这样的母亲,生这样的女儿,现在这女儿也怀了孩子,将来她要生什么样的种子?

    把这个婴儿放在最优良的环境中,他的品行会从血液抑或从环境?

    我会不会替陈家找来更大的麻烦。

    现在退出已经来不及了,胎儿稳定、纯洁的心跳,微弱的扑托扑托,小小的震动,已经刻骨铭心,虽不是我的孩子,却是小山的骨肉。

    回到家门,我靠在门框上,有点目眩。

    开了门,司徒迎出来,他身后是陈老先生与老太太。

    “妈,爸爸。”我扶住他们。

    司徒说:“他们一定要撑着马上来。”压低声音,“我已嘱咐过他们。”

    他俩目不转睛地看牢银女。

    瘦多了,我心酸地看着他俩,本来老人家还顶爱打扮,年年做新西装,每个星期上理发店。不知怎地,才短短两三个月,完全落了形,满头白发凌乱,皮肤松宽宽地吊下来,在颈边打转。

    我强颜欢笑,“坐下来慢慢说,爸爸,这是我的朋友。”我把银女轻轻拉过来。

    “啊。”老人的眼睛发出光采,转过头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说:“妈,你与司徒谈谈,我同爸爸进一进书房。”

    老人与我走进书房,他的步履好象比较活跃,他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谁忍心说个“不”宇,我答:“没有证据说不是真的。”

    “无迈,这件事又怎么好麻烦你?不如把她接到我们那边去,要不,你们两人一起过来也可以。”

    “爸爸,不行的,司徒没跟你们说起这个女孩子的身世背景?很可怕的,我的金表一放下来,就被她当掉,又有稀奇古怪的人登门勒索……住我这里好,生下孩子之后,才交给你们。”

    “这,太委屈你了。”老人很激动。

    “爸爸,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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