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浪的表情看似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后,他有些明白玄玉为何会下达这等不像玄王作风的指示。
余丹波大方地拱手让贤,“这人头,就由你去砍下吧,因为积欠人情的不是我。”
“谢谢。”他沉默了一会,感激地颔首。
“你走中路,我带两翼为你开道。”早就跃跃欲试的余丹波扯过缰绳,“走吧,咱们一块去板倒那个独眼的家伙。”
在等待着轩辕营前来的这段时间里,闵禄并不为轩辕营的大军压境而感到张惶,他一心只想着,若能单凭己力一举除掉轩辕营两位大将,他闵禄就将名扬天下,就将会是杨国国内第一猛将,此后再无人与他争锋。
这是上天赐给他举天的机会,同时也是让他一报瞎眼之仇的良机。
由殷泉所领的女娲营前军军伍,置于大军前部,敌军轩辕营在缩短两军军距之时,即展开了一波波的进击。自轩辕营两翼射来的兵箭,比雨还密,箭袭方过,犹未喘过气来,紧跟着掩至的中路正军已将他们前部的阵形冲溃,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捣散前部,再前进与女娲营骑兵伍正面冲锋,然而女娲营的盾伍尚来不及掩护骑兵伍,此时轩辕营置于两翼的军伍又再次为中路正军开道,以漫天坠下的落箭狂袭,难捱的箭两方停,在御箭的士兵们尚不及将挡箭的巨盾打开来时,轩辕营中路正军的一柄柄陌刀已快扫至他们的面前。
在轩辕营玫守并用的战术之下,女娲营不只是前部死伤惨巫,就连后头跟上的骑兵伍也都人伤马散,侥幸逃过一劫的殷泉,携着残存的部属快速退至大军之后,趁着骑兵伍仍在前方缠斗、闵禄欲随着步兵伍再补上之前,赶至闵禄的而前,想建议闵禄暂且退兵,重新收整阵式后再背土重来。
但他犹未开口,跟在他身旁负伤的副官,已越级大声向闵禄呈报。
“将军,恕卑职斗胆进言,眼下战况对我军极为不利,卑职以为将军应以退为进!”
闵禄危险地眯细了眼,“你说什么?”
“如此与轩辕营硬拼,不过是徒增死伤,将军不如……”
“懦夫。”不待他把话说完,闵禄已转动手中所握的大连陌刀,飞快地斩下那颗犹在说话的人头。
瞪大眼目睹这一切的殷泉,在副官那颗人头滚落在地时,如遭雷击。
闵禄犹不屑地对地上无头的尸首低语, “本将说过,勇往直前,你们才有活路可走,这就是你怯战该有的下场。”
殷泉动弹不得地看着那颗同样是目不暝口微张的人头,他不自觉地一手抚着颈间,自喉际发出嘶哑的喘息声,然而同样也是不心软处决手下的闵禄,面上的神情依然同当年一般,毫不犹豫地两脚重重挟向马腹,再次挥刀杀向敌军。
当年那颗滚落在他脚边的人头……
轰隆隆的心音直冲耳鼓,殷泉只觉自己当下一脚踩没了,又再次掉入那个无止无境的梦魇深渊里,那几欲令人窒息的激亢与愤怒,像一双骷髅手,紧紧掐住他的喉咙,让他又再次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怎能让这种事又再发生一次?
在前头已遭突破的阵中,闲禄找着了直冲向他的乐浪,挥扬着大连陌刀的他,朝同样也是用刀的乐浪横扫而去,在马上接了他一刀的乐浪随之反击,将凌利的刀锋划向闵禄。
“还霍将军命来!”乐浪刀势顿时转向,往下砍向闵禄座下的战驹。
“可笑。”被迫弃马的闵禄,下一刻,亦不遑多让地斩下对方的马首,将乐浪也给扫下马来。
眼看着与乐浪一般身形魁伟的闵禄,不是乐浪能在短时间内所摆平的对象,身处在另一处指挥着战局的余丹波,在他俩缠斗许久却仍难分轩轾时,为节省时间,也为处在肉搏战中的乐浪的安危着想,默然地拉开余家弓的余丹波,在将手中的弓弦拉至最紧时,他眯着眼看向箭尖所指之处的闵禄。
“把你的另一只眼也给我留下。”
然而他手中欲脱弦的箭,却始终都没射出去,而乐浪本欲再冲上前的脚步,也错愕地停留在原地。
像是老天忽然泼了一盆冷水般,轰烈喧闹的战场,刹那间变得很安静,敌我两方,皆愕看向那令人震惊的两人。
一柄由身后贯穿的陌刀,自闵禄的胸腹间刺出,正欲举刀挥向乐浪的闵禄怔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低首看着刺进他胸腹间的陌刀,半晌,他缓缓转首将限定在静站在他身后的殷泉身上。
“你……”他咬着牙,大声抽气,“你竟敢……”_
殷泉一脸木然,“末将不能不赎罪。”
“赎罪?”
“为长沙枉死的妇孺百姓。”
这些年来,死在闵禄陌刀下的那些妇孺,他们的脸孔夜夜都在他的脑海里责备着他。他们总是在他的梦里出现,瞠大了血红的眼无声地瞪看着他,像是在指控他当时为何要噤声,为何不像万业一般对他们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辜者伸予援手,他竟贪生怕死地转过头去不闻不问,任闵禄残杀他们――如屠宰牛羊。
他无法忘记,万业那颗滚落在他脚畔的人头至死不肯瞑目的模样,仿佛也在责备着他,为何要为虎作伥。
那是一种深深堆叠在心中,永远无法求得解脱的内疚,自那日噤声起,他就一直将罪恶驮负在肩上,任再多国家兴亡、个人荣辱,再多功勋也不能消减半分,他知道,这分深深缠绕着他的罪孽,将会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人上。
或许,他本就该死在噤声的那日,因为他从军不是为了贩卖灵魂。
往日之过虽已不可弥,他还是必须给那些人一个交待。
“叛徒……”怒火中烧的闵禄,想也不想地也举起手中的陌刀,将它朝后用力涌向殷泉,他勉力转身,一脚踹开殷泉后,也跟着不支地坐倒在地。
遭刺中要害的殷泉,口中涎着鲜血倒卧在地,西方的落日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将他的脸庞也给染红,在他将双眼闭上前,勾留在他眼中的景象,令他忽然觉得,这日的夕阳,与当年在长沙那处秋原上所见的萧瑟夕景,十分相似。
伤重的闵禄一手将陌刀撑插在地,犹挣扎地想站起,但试了好多回,最终他还是乏力地跌回原处,嘴里呕着一口又一口鲜血的他,原本心里还想着在除去乐浪后要与余丹波大战一场,以讨回余丹波所欠他的一只眼,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遭自己人所背叛。
转瞬间,什么堂皇大业、名扬千里沙场,都在这不该发生的小小背叛里化为泡影,原本已经要到手的一切,竟是这么脆弱不堪,他好不甘。
多年来,他以刑治军,严以律己律军,操控兵卒一如操纵人偶,总认为在严刑竣法之下必出勇兵,可在他的麾下却出了个懦夫,一个敌不过自己心魔作祟的叛徒,在这叛徒满足了自以为是的内疚之时,同时也出卖了他欲助凤翔登基的宏愿,还要他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背叛里,不让他以一个战将之姿,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场之上
这叫他怎能甘心?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余丹波,在身受重创的闵禄几度狼狈地挣扎欲起,却力不从心之时,一言不发地重新将箭上弦,选择让闵禄在众人而前保留他最后的自尊。
一箭正中眉心后,闵禄木睁着眼,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出口,直着身子朝后倒下。
霎时群龙无首的女娲营,虽在其他将官的指挥下依然继续厮杀,但余丹波见机不可失,迅速调来大批箭兵,将兵箭全朝女娲营足以指挥战局的将官们射去,要女娲营彻底地无将可领兵再战。
尸体一具具倒下,脱缰四处奔蹿的战马,铁蹄再次扬起边天尘灰,乐浪也把握机会率领跟上的步兵继续进行肉搏,在余丹波的包围战术下,他俩合力将女娲营切割成无数的小兵团,再一一进行围剿。
无数战矛齐指下,有些眼见官兵们皆已死尽的兵卒,已无心再战,但也有些至死不降的兵卒们,仍在进行困兽之斗,前军负责带队围攻的哀枢,将仍不愿降的女娲营兵卒们困在圆阵之内后,一矛先刺死鼓噪着要反击的领头士兵,并在第二个人又出声时,再杀之以为榜样。
如此反复下来,躺下的尸体愈来愈多,女娲营军心也愈来愈溃散,最后终于不得不弃械称降。
战事抵定之后,与乐浪一同策马前来的余丹波,在闵禄的而前跃下了马,低首着着至死也不肯瞑目的闵禄,再看向已释然合上眼的殷泉,余丹波的心情很复杂。
那日袁天印是怎么对他说的?山水有相逢?
难得袁天印也有料错的一日,当他再次遇上闵禄,所等到的并不是期待中的恶战一场,而是为闵禄收尸。
杀闵禄的,是当年手书密函,转交给百夫长告知他闵禄在长沙屠杀妇孺的那个人吧?他可以了解这人自责的心情,但此刻他更明白的是,闵禄那无法死得其所的忿慨。?
满腔复仇之火,在这突来的转变下,硬是被狠狠浇熄,乐浪此刻沉重的心情并不亚于余丹波。
到头来,无论他或玄玉,都没有为霍天行报仇,因一个伤痛远比他们沉重的女娲营前将军,比他们更有资格,或是毫无资格地夺去了他们的仇人。
看着闵禄身上反射着夕照的战甲,乐浪眼前不禁模糊起来,闵禄虽嗜杀,但追根究底,他的所作所为仍不失为一个为主效忠的军人。
霍天行尽忠,闵禄又何尝不是?
他们都不过是坚守于自己的位置上,扮演好所选定的角色而已。
只是世事总是无法圆满,在沙场上尤甚,纵使他们都抱持着不同的理想前进,但残酷的现实偏偏又总不让人轻易如愿。
长安城在同月之内第三次易主。
刻意绕过守在长安城南与城西两处的女娲营,玄玉率军自北门进攻,守在城北处的女娲营士兵则是凤翔自太原调来之军。
长安可说是玄玉自小长大的家园,此次攻打长安,玄玉的心情很复杂。
因凤翔以父皇的性命相胁,面对这等情况,玄玉有两个选择,一是向凤翔称降,以保父皇一命;一是不顾一切强攻入城,拿下凤翔。
他选择后者。
因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凤翔将手中父皇这张王牌都用尽了,那么凤翔也就失去了最后的赌注,因此除非凤翔在他面前拿刀架在父皇的脖子上要求他弃械,否则他不会放弃将这座长安城夺回父皇的手中。
在忧心父皇安危外,玄玉试着想在心中理清太子已死之事对他所造成的影响。不能否认的是,他有种复仇的欲望,太子之死,就像是在已经闷烧了许久的复仇之火上泼了盆油,使得火势更加壮大,这是他生平首次这么恨一个人,而这个人,却是他的亲皇弟,是与他自同父同母的兄弟,在血缘的这个枷锁下,玄玉悲凄地发现,他竟有种欲杀弟的冲动。
袁天印教导他要学会绝情,他确实是办到了,而在绝情之后,他首先最想做的,就是亲自割舍掉这段令人痛苦的亲情。
于是在玄玉急于复仇的心情之下,长安城再次遭受到猛烈攻击。
将在灭南之战中所学到的一切战技,全数用在此时的玄玉,在投石机无法攻破坚固的城门之时,他舍弃了城门,改将部队分拉至城门两旁,只要敌军一现身在城上,前伍中的箭兵立即将他们射下,玄玉又命弓弩手换上伏远弩,针对城上放箭的孔洞射去,不让城上的敌军有机会再放箭,同时再命箭兵将火禽火兽投掷至城上,丝毫不给城上的敌军在城上有半分立足之地,就在这一连串的猛攻之时,大批步兵被派至城墙的下方,对准了一方再无法发箭的孔洞架上攀城梯,穿着石棉战甲的步兵开始大举登城。
太原之军的团结心,与效忠凤翔的向心力,比玄玉想象中的还来得弱,因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受迫于凤翔。 |
自凤翔任太原总竹并杀了那班异姓王之后,太原人只要听到凤翔的名字都会颤抖,凤翔身旁更有着令人畏惧的闵禄与辛渡,加上惟一一个曾经公然反抗过凤翔的太原太守霍几道,遭凤翔捉到菲柄公然斩首后,太原更是陷入血腥的恐惧之中,从此无人敢不从凤翔。"
风水轮流转,曾经被凤翔以身家性命相胁的太原人,今日却成了凤翔重要的救命符之一,要陷凤翔于败地、要一报多年来的宿怨,在齐王攻城的这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躲在城门后的太原军旅,部队中也不知是何人先出声的,在一人倡议借此扳倒凤翔,在有过自身的实例之后,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凤翔日后入主皇宫,以严刑竣法统治更多杨国人后,众人群起附和,甚至还有人杀了仍想助凤翔之人。
在玄玉诧异的目光下,城内太原军停止一切防守,亦不再攻击欲登城的轩辕营士兵,城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开启,太原守军放下兵械,站立在城门的两旁,开门迎接轩辕营入城。
玄玉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竟会是这样,原本他还以为他得花一数日或更久的时间才能攻破长安,没想到,太原之军竟在他的面前叛离凤翔,令他不需再多花力气即可进城救驾。
当宫里的凤翔气急败坏地得知此事时,已入城的玄玉,在两军的合作之下,一路直杀进皇城,在轩辕营收复长安城之时,被逼得不得不拿出最后一张保命符的凤翔,在玄玉赶至朝殿时,已将建羽架至大殿之上。。
凤翔手中的陌刀就抵在建羽的颈间,率大军包围住皇城,领兵入宫的玄玉,手上之剑则是还沾着血迹,在两位对峙的皇子之中,建羽不语地看着这一切。
“谁若再前进一步,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