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流很喜欢韩星宇,他们滔滔不绝的大谈棋艺,我变成一个局外人,仿佛是旁观两位武林高手论剑。
“我们来下一盘棋吧!”傅清流跟韩星宇说。看来他技痒了。
“好的!”韩星宇也兴致勃勃。
神童对棋王,将会是什么局面呢?
他们对弈的时候,我更是局外人了。
最后,韩星宇说:
“我输了!”
他是怎么输的呢?我不明白。
“你已经很好了!”傅清流对他说。
韩星宇变得有点垂头丧气。
离开了傅清流住的酒店,我问韩星宇:
“你要吃些什么,随便说吧!”
“改天再吃好吗?我今天有点事要办。”他说。
不是说不喜欢只有赢和输的游戏的吗?输了却又那么沮丧。虽然对方是傅清流,但是,失败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下棋从未输过,不是为了帮我做访问,便不会尝到失败的滋味了,都是我不好。
那天分手之后,再没有了他的消息,他是不是怪我呢?见不到他的时候,心里竟然有点思念他,害怕从此以后再见不到他了,这是多么难以解释的感情?也许,我并不了解他,他恶化我距离太远了,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失恋女人太渴求爱情,爱情却是遥不可及的。
8
“你还欠我一顿饭。”韩星宇在电话那一头,愉悦的说。
还以为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在餐厅见面的时候,他的头发有点乱,胡子也没有刮。难道是躲起来哭过?他还没开口,我便连忙安慰他:
“输给傅清流,虽败犹荣。”
“他已经让了我很多步。”韩星宇说。
“他的年纪比你大那么多,即使打成平手,也不算赢,输了也不算输。”
他笑了:“你以为我不能接受失败吗?”
“你那天为什么闷闷不乐?”
“我在想我哪一步棋走错了。我终于想通了!”他说。
“真的?”
“输给傅清流,绝对不会惭愧。但是,我起码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输,而且要从那局棋去了解他。他真的是虚幻莫测。”
“你躲起来就是想这件事?”
“你以为是什么?”
“喔,没什么。”我想错了。
“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他开怀大嚼。
那一刻,我忽然发觉,韩星宇跟林方文很相似。他们两个都是奇怪的人,孤独而又感性。有人说,一个人一生寻觅的,都是同一类人,我也是这种人吗?还是,我是被这类人爱上的人?
9
“你想不想去玩回转木马?”韩星宇问。
“这么晚了,游乐场还没有关门吗?”
“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他说。
我们离开了餐厅,驱车前往他说的那个地方。
车子驶上了半山一条宁静的小路。小路两旁排列着一栋栋素净的平房和星星点点的矮树。路的尽头,是一座粉白的平房。房子外面,竖着一支古老的灯。这条小路的形状就像一把钥匙。我们停车的地方,便是钥匙圈。
“回转木马在哪里?”我问。
“这里就是了。”他说。
韩星宇拉开车篷,就像打开了天幕,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变辽阔了。白晃晃恶圆月在天空,抬眼是漫天的星星,我们好像坐在一辆马车上。从唱机流转出来的,是莫扎特的《快乐颂》,跟我们那天在回转木马上听到的,是一样的歌。韩星宇坐在驾驶座上,亮起了所有的灯,车子在钥匙圈里打转,时而向前,时而倒退,代替了木马的高和低。
“我常常一个人来这里玩回转木马恶。”他说。
“这是你的独角兽吗?”我指着他双手握(奇*书*网^.^整*理*提*供)着的方向盘。
“是的。”他快乐地说。
我骑在飞马上,抬头望着天空,问他:
“音乐会停吗?”
“永不。”他说。
“永不?”
“嗯。”他驶前了,又倒退。
“有永远不会停的音乐的吗?”
“在心中便不会停。”
“汽油会用完吗?”
“今晚不会。”
“这样子不停的打转,我们会晕过去吗?”
他凝望着我,说:“永不。”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双向我辉映着的眼睛,他捉住了我的手。月亮、星星、路灯和房子在回转,甜美的生命也在回转。我凝视这他那孩子气的眼波,这个小时候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饮泣,害怕自己会死去的小男孩,有没有想过长大之后会遇到一个来访问他的女记者?然后,爱情召唤了他们,在她最悲伤的时候,他在她心里亮起了希望的灯。
我掉进昏昏夜色之中,眼睛花花的。“永不,永不……”我听到的,是梦呓还是真实的?我们是在做梦的星球吗?直到我醒来,发觉他在我床上,我赤身露体,被他搂抱着,呼吸着他的气息,我才发现,我们是在醒着恶星球。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爱和忘记能够同时降临。那段日子,竟然有一天,我忘记了林方文。
第四章最蓝的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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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抱着刚刚买的几本书,挤在一群不相识的人中间避雨。马路上的车子堵在一起,寸步难移,看来韩星宇要迟到了。
那个初夏的第一场雨,密密绵绵,间中还打雷,灰沉沉的天空好像快要掉到地上。一个黑影窜进来,顷刻间变成了一个人。那个人站在我身旁,怔怔的望着我。我回过头去,看见了林方文。
我望了望他,他也望了望我。一阵沉默之后,他首先说:
“买书吗?”
“喔,是的。”我回答。
他看着我怀里,问:
“是什么书?”
我突然忘记了自己买的是什么书。
他站在那里,等不到答案,有点儿尴尬,大概是以为我不想告诉他。
我从怀中那个绿色的纸袋里拿出我买的书给他看。
“就是这几本。”我说。
“喔--”他接过我手上的书,仔细看了一会。
我忘记了自己买的书,也许是因为记起了另外的事情。眼前的这一场雷雨,不是似曾相识吗?两年前,我们站在一株老榕树下面避雨,我问他,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我们会不会在一起,没想到两年后已经有答案了。千禧年的除夕,我们也不会一起了。为什么要跟他再见呢?再见到他,往事又依依的重演如昨。猛地回头,我才发现我们避雨的银行外面,贴满了葛米儿的演唱会海报。这样的重逢,是谁的安排?
我看到那些海报的时候,林方文也看到了。在一段短暂的时光里,我们曾经以为自己将会与一个人长相厮守,后来,我们才知道,长相厮守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幻想?
我望着车子来的方向,韩星宇什么时候会来呢?我既想他来,也怕他来。
“你在等人吗?”林方文问。
我点了点头。
良久的沉默过去之后,他终于说:
“天很灰。”
“是的。”
他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说:
“不知道哪里的天空最蓝?”
我看到了韩星宇的车子。
“我的朋友来了。”他匆匆把书还给我。
我爬上韩星宇的车子,身上沾满了雨粉。
“等了很久吗?”韩星宇握着我的手。
“不是的。”我说。
车子缓缓的离去,我在反光镜中看到林方文变得愈来愈小了。他那张在雨中依依的脸庞,也愈来愈模糊。我的心中,流转着他那年除夕送给我的歌。
要是有一天,你离场远去
发丝一扬,便足以抛却昨日,明日
只脸庞在雨中的水泽依依;我犹在等待的
告诉我,到天地终场的时候
于一片新成的水泽,你也在等待
而那将是另外一次雨天,雨不沾衣
甚至所有的弦弦雨雨,均已忘却
为什么他好像早已经料到这一场重逢和离别,也料到了这一个雨天?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韩星宇问我。
“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说。
他微笑着,没有答话。
“哪里的天空最蓝?”我问。
“西藏的天空最蓝,那里离天最近。”他说。
“是吗?”
“嗯。十岁那年的暑假,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去西藏旅行,那个天空真蓝!不知道是因为孩子看的天空特别蓝,还是西藏的天空真的很蓝。有机会的话,和你再去看一次那里的天空。”他说。
“嗯。”我点了点头。
哪里的天空最蓝?每个时候,每种心情,每一个人看到的,也许都会不同吧?葛米儿也许会说南太平洋的天空最蓝,南极的企鹅会说是雪地上的天空最蓝,鲸鱼会说海里的天空最蓝。长颈鹿是地上最高的动物,离天最近,它看到的天空都是一样的蓝吧?
那林方文看到的呢?我看到的呢?
我靠着韩星宇的肩膀说:
“你头顶的天空最蓝。”
他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手最暖。
反光镜里,是不是已经失掉了林方文的踪影?我没有再回望了。我已经找到了最蓝的一片天空,那里离我最近。
2
“葛米儿哭了!”
报纸娱乐版上有这样一条标题。
葛米儿在她第一个演唱会上哭了。那个时候,她正唱着一首名叫《花开的方向》的歌,唱到中途,她哭了,满脸都是泪。
是被热情的歌迷感动了吧?
是为了自己的成功而哭吧?
我曾经避开去看所有关于她的消息。我不恨她,但是也不可能喜欢她。然而,渐渐地,我没有再刻意的避开了,她已经变成一个很遥远的人,再不能勾起我任何痛苦的回忆了。看到她的照片和偶然听到她的歌的时候,只会觉得这是个曾经与我相识的人。我唯一还对她感到好奇的,是她屁股上是不是有一个能够留住男人的刺青。如果有的话,那是什么图案,是飞鸟还是游鱼?
3
在报馆的洗手间里低下头洗脸的时候,我看到一只纹了莱纳斯的脚踝走进来,站在我旁边。我抬起头来,在镜子里看到葛米儿。她化了很浓的妆,头发染成鲜艳的粉红色。身上也穿着一条毛茸茸的粉红色裙子。
她看见了我,脸上露出微笑,说:“刚才就想过会不会在这里碰到你。”
看到我脸上的错愕,她解释说:
“我来这里的影棚拍照。”
“喔--”
我用毛巾把脸上的水珠抹干。
“你恨我吗?”她突然说。
我摇了摇头。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她天真的问。
“曾经爱过同一个男人的话,是不可能的吧?”我说。
“听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的。”我微笑着说。
沉默了一阵之后,她说:
“林方文还是很爱你的。”
他为了她而背叛我,而她竟然跟我说这种话,这不是很讽刺吗?我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
她眼里闪着一颗泪珠,说:
“每次唱到那首《花开的方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最爱的人不是我。”
我怔忡了片刻。为什么她要告诉我呢?我本来已经可以忘记林方文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她说。
“为什么?”我惊讶的问。
“我想抱他抱过的人。”她说。
我在她眼里看得见那是一个善意的请求。
我没有想过要去抱林方文抱过的女人,也没有想过要被他抱过的女人抱。可是,那一刻,我好像也无法拒绝那样一个卑微的恳求。
最后,一团粉红色的东西不由分说的向我扑来,我被迫接住了。
“谢谢你让我抱。”她说。
那颗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她是一只粉红色的傻豹,一只深深的爱上了人类的、可怜的傻豹。
4
我把葛米儿的唱片放在唱盘上。
听说林方文最爱的是我,我心里有片刻胜利的感觉。然而,胜利的感觉很快被愤怒抵消了。在我已经爱上别人的时候才来说这种话,不是很自私吗?何况,我太知道了,他从来分不清自己的真话和谎言。
我不是说过不会再被他感动的吗?可是,那首《花开的方向》是这样唱的:
当我懂得珍惜,你已经远离
我不感空虚
因为空虚的土壤上将填满忏悔,如果忏悔
还会萌芽茁长
且开出花来
那么,花开的方向
一定是你离去的方向
忽然之间,所有悲伤都涌上了眼睛。那天在雨中重逢,他不是一直也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吗?当我消失了,他又是否向着我离去的方向忏悔?可惜,他的忏悔来得太晚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片蓝色的天空。那片天空,长不出忏悔的花。
5
“是你吗?”他说。
在电话那一头听到我的声音时,林方文显得很雀跃。
“我听了那首《花开的方向》。”我说。
他没有作声。
“我一点也不觉得感动。”我冷冷的说。
他也许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冷漠,电话那一头的他,没有说话。
“向我忏悔的歌,为什么由葛米儿唱出来!”我哽咽着骂他。
我们在电话筒里沉默相对,如果不是仍然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