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既不会赚钱,连工作居然都偷懒。你今晚没饭吃了。」
团长咂着舌,将〈赤手〉从地上拖起来。
「是谁收留失去记忆而且无依无靠的你,还给你住的地方和工作的?回答啊?」
团长那臃肿的脸靠了过来。
如果不好好回答,〈赤手〉势必将流落街头。
「……是团长。」
「是谁说不想给人观赏,吵着要当打杂工的?谁?」
「……是我。」
〈赤手〉回答后,团长满意地点点头。
「没错。听好了,你没有资格给我偷懒。康吉摩总是为了马戏团着想,我很感激他。」
「哪里,这是应当的。」
康吉摩朝团长投以笑容。
「真是的,亏我还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你……多少我也要回收一点!要是敢偷懒我绝不饶你!」
说完,团长又离开了。
或许是满意这样的结果,康吉摩也笑着并跟着团长走了。
其他团员或许是不想浑水,他们没有多看倒在地上的〈赤手〉一眼,一下子就散光了。
最后,没有任何人留下来。
变得寂静无声的舞台后方,被独自留下来的(赤手)总算能稍稍移动身体。
他感觉地面好冰冷。
「唔……」
不知道过了多久,腹部的疼痛及想呕吐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赤手〉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不受任何人重视的存在。不过,那样也好,我也不想和你们这种人在一起。
将擦拭好的跳环收回箱子里后,〈赤手〉为了消除内心的无力感,便走出马戏团的帐篷。
「啊……」
外头是一片银色世界。
白雪从天空缓缓落下。
难怪会这么寒冷。
平常总是挤满观众、热闹无比的马戏团,如今就像是一朵悄悄开在广场上的花朵一般。
〈赤手〉步履蹒跚地走在雪上。
沙、沙。每踩一步脚都沉入雪中。
不只嘴里吐着白气,刺骨的寒风也不断袭向只穿着薄衣的他。
即使如此,〈赤手〉还是没有停止脚步。
没有地方可以去。但是,他就是想要离开这里。
白雪覆盖在周围的树木上,看起来就像是美丽的白色饰品。
看着这些将一切事物都染成纯白色的雪花,〈赤手〉感觉似乎连自己的心也能变白。
那些讨厌的事情,似乎都要从心里消失不见了。
等到远离马戏团帐篷后,〈赤手〉跪在地上。
他轻轻掬起一点雪,然后放到自己像火一样炎热的脸颊上。康吉摩的那一踢让他唇角裂了。
虽然感到一阵刺痛,但冰冷的雪还是让他觉得很舒服。
――我到底在做什么?
〈赤手〉几乎没有过去的记忆。从有意识开始,自己已经被卖给马戏团了。
由于不愿意成为让人观赏的珍禽,他以打杂工的身分糊口度日。
团长把他当作赔钱货疏远,康吉摩则视他为出气筒,其他团员也纷纷把杂事推给他。
总有一天――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即使抱着这样的决心,但〈赤手〉也有着不安,认为拥有丑陋左手的自己根本无法自力活下去。
〈赤手〉摸了摸自己正在呐喊饥饿的肚皮。而且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必须继续忍受这样屈辱而孤独的生活。
自己还太过年幼,太过无力。
〈赤手〉紧咬着牙齿。
「咦?你是马戏团的人吗?」
听到一道天真无邪的声音,〈赤手〉惊讶地抬起头。
一名穿着茶色温暖大衣的小男孩,正充满好奇心地望着自己。
鼓鼓的红色脸颊。
看起来年纪和自己差不多。
〈赤手〉迟疑地注视着少年。
「马戏团好精采喔!」
「……」
「你也会表演特技吗?」
听到这句话,〈赤手〉感觉到内心刺痛着。
「没什么……」
――你这个什么也不会,只会白吃白喝的饭桶!
团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着。
「喔……马戏团真好。你们会去很多地方对不对?还可以碰见好多人……真棒!」
少年一脸陶醉地说着。
无论去哪座城镇,无论遇见谁,对我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赤手〉轻轻拉起衣服的袖子。
「……!」
少年的表情很明显地僵硬了。
一只令人害怕,充满皱纹的红色左手。
「那、那是什么……你的手上装了东西吗?」
「……」
少年抱着恐惧,望了不发一语的〈赤手〉一会儿,接着就转身跑走了。
一切就和平常一样。
早就习惯了。
即使如此安慰自己,但〈赤手〉小小的胸口还是感到痛楚。
仿佛毫不在意〈赤手〉的悲伤,天上还是不断地飘着雪。
这是一个寂静无比的夜晚,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去看马戏团的观众们早就踏上归途,附近看不见任何一个人。而团员们差不多也都已经入睡了。
「啊……!」
〈赤手〉发出惊叫,然后快速躲到树木后方。
有个人正从马戏团帐篷里走出来,那是康吉摩。
还以为他已经休息了!
康吉摩似乎喝得很醉。
他一只手拿着酒瓶,踩着蹒跚的脚步走着。
「啊――真是受不了啊……」
他嘴里念念有词,朝着团员休息的帐篷走去。
〈赤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很怕他会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老子我……才不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我可是拥有贵族的血统哪……」
醉得一蹋糊涂的康吉摩根本没有注意到躲在树后的〈赤手〉,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掉了。
〈赤手〉感到松了一口气,从树木后方走出来。
团员们说的没有错,康吉摩每天晚上都喝得很醉,还常常抱怨着。
――我才不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
康吉摩这句话又在心里重播了一次。
我也一样。
我不该待在这个地方的。
可是,如果有人问我该待在哪里,我也回答不出来。
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又到底会待多久呢?
〈赤手〉摇摇晃晃地走向马戏团的帐篷。
他的肚子正在响着。
好想吃热汤及面包。
由于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用,〈赤手〉又用力咬唇。
〈赤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白雪,走入帐篷。
「!」
那些原本应该已收整好的道具箱,如今却像是遭小偷似的,全部都翻倒在地上了。
四散在各处的杂耍球及跳环,让〈赤手〉看傻了眼。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明明在走出帐篷前已经把这些东西都收好了。
结束工作的团员们也不可能会特地再回来,现在这个时间大家早就睡了。
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康吉摩。
这个名字让〈赤手〉想到就气。
以他刚才那副醉样,肯定没错。
他就是会做这种事情来整〈赤手〉的人。
无论如何,如果丢着不管,明天早上肯定会挨团长的骂。
――得先确认道具的数量。
如果是存心整人,康吉摩很有可能会丢掉道具。
团长的脑子里就只有赚钱,就连平常给团员们的薪水或买道具的花费,他都经常在抱怨着。
就算只是短少一颗小球,想必他也会大闹一番;然后,责任全部都会落在负责杂事的〈赤手〉头上。
〈赤手〉开始收拾凌乱的道具。
五颗大球都在。杂耍用的雪茄盒,红、蓝及黄色各两个――
就在此时――
其中一个木箱突然发出声音。
那个放在房间角落的箱子,大小足以躲进一个大人。
――是谁?难道康吉摩躲在里头?
由于可能再次遭受无情的暴力,〈赤手〉的内心慌乱着。
不对,刚才明明看见他回团员休息的帐篷了不是吗?
那么,到底会是――
〈赤手〉抱着戒心,注视着那个箱子――
突然有道巨大的黑影从里头窜出来。
「是、是狗――?」
由于出现的东西出乎意料,〈赤手〉大吃一惊。
从箱子里跑出来的,居然是一只大狗。
它全身上下覆盖着柔软的白毛,当中还混着一些咖啡色斑点。
脖子虽然没有项圈,却围着一条马戏团的小丑围领。
既然这样,它应该是马戏团里的狗。
或许是因为夜深了,它的眼神看起来很困,动作也很缓慢。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赤手〉没能反应过来。
狗儿突然从散落一地的道具中,咬起一颗画着星星图案的球,然后从呆站在原地的〈赤手〉面前跑走。
「啊,等等!」
就算只少了一颗球,也会很伤脑的。
到底是谁养的狗啊!为什么不好好拴住!
〈赤手〉急忙追在狗的身后,一路冲出帐篷。
在大雪中奔跑的〈赤手〉突然想起自己好像看过那只狗。
最近马戏团刚进了几名新的演员,其中一名就和狗搭档。
记得那位是小丑。
马戏团是一群浪迹天涯者的聚集之地。
一群身分目的皆不同的人,暂时聚在一起的场所。
又由于团长十分神经质,这个马戏团经常有成员进进出出。
因此,〈赤手〉也没有牢记每一个人的长相。
反正,他们很快就会不见――
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
狗儿如同划破黑暗般,不停地向前冲着。
由于狗腿能够轻盈地踩着雪前进,〈赤手〉与它的距离愈拉愈远。
「啊!」
绊到雪的〈赤手〉跌倒在地上。
感受到雪的冰冷后,〈赤手〉又急忙站起来。
要是有道具不见了,一定又会挨揍,想必连食物都没得吃。
他的脸颊又开始痛了。
「就叫你等等啊!」
〈赤手〉拼命地喊着。
不知道狗儿到底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但依旧继续跑着,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呼……呼……」
〈赤手〉用力地喘着气,整个人摇摇摆摆地走着。
他注视着黑暗中狗儿留在地面上的足迹,然后停下脚步。
到达极限了。
「……!」
挨揍、挨踢,极度的空腹再加上冰冷无比的天气,还有缠绕在脚上的雪。
已经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
〈赤手〉整个人倒在白雪上。
然后,他把身体翻转过来。
就这样呈『大』字型仰躺在地上。
「呼、呼……」
呼吸还没有恢复过来。
心脏也在猛烈地跳动着。
天上还是静静地朝着〈赤手〉落下雪花。
如同要把他覆盖成白色一般。
〈赤手〉缓缓闭起双眼。他的身体也开始失去热度。
又冷、又累、又苦、又痛――
――已经不想思考了。
咚!
「……!」
似乎有个球状的物体碰到〈赤手〉的脸。
他睁开眼睛,发现刚才追丢的狗就在自己眼前。
狗儿似乎想说些什么,正张着嘴巴『哈哈』地呼着气,并且注视着〈赤手〉。
「什、什么啊……」
就在此时,狗儿突然踮起后脚站了起来。
然后,它开始转动脖子。
「啊――」
围在狗儿脖子上的小丑围领,正随着它的动作而旋转着。
在大雪中,而且还是在昏暗街灯下,微微反射了光亮的围领旋转着,其美丽的程度就如同外国的舞蹈一般,仿佛是梦幻中的光景。
那副模样让〈赤手〉看得入神。
此时,狗儿突然瞄了〈赤手〉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点调皮――
这家伙――
〈赤手〉好不容易明白狗儿跑到这里的原因。
原来如此,它只是想找人玩啊?
不对,应该说是在玩弄我吧!
既然如此――
〈赤手〉捡起掉在一旁的星星图案小球,朝狗投了过去。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但狗儿却轻盈地跃起,并且在空中漂亮地接住了球。
然后,狗儿又把球丢投回给〈赤手〉。
「既然这样,看我这招!」
〈赤手〉捡起了球,这次投得更高、更远一些。
带着星星图案的球,在飘着白雪的空中画起美丽的弧线。
狗儿如同疾风般奔驰在白银色的大地上,然后跃向灰色的天空。
飞舞到空中后,狗儿接住了球――这副景象,让〈赤手〉看得入迷。
他感觉好兴奋。
他有种感觉――自己内心里许许多多不打算让人知道的沉淀物,包括愤怒及憎恨,似乎都被融化不见了
〈赤手〉还想再多多体会那样的感觉,于是一次又一次地丢着球。
而狗儿也不认输,一次又一次地飞舞在空中,将球牢牢接住。
每投出球一次、狗儿每跃起接住一次,都有一份至今未曾体会过的喜悦涌上〈赤手〉的心头。
不知不觉中,〈赤手〉甚至开始欢呼着。
他们的舞台表演就这样持续着。
当他察觉到时,疼痛及饥饿的感觉都已缓和许多。
*
打杂工的一天总是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