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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

作者:函之
更新时间:2018-05-15 09:00:00
在哭。

    哭够了,哭累了,汗水与泪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裳。我望望妈妈,望望姐姐,望望李副官,眼里全是朦胧的影子。

    最后,妈妈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又拭去了我和姐姐的泪痕,用水给我们洗了脸,便进屋去做饭。

    李副官一直默默无声,坐在条凳上,只是一个劲儿抽着烟卷儿,浓浓的烟雾在小油灯面前弥漫开来,使得本来已经昏暗的屋子显的更加迷糊。

    吃饭了,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粥喝进嘴里哧溜声和筷子碰着碗边的声音,空气的余热混着粥的余热,使得屋子象个大蒸笼,闷得人透不气来。

    吃过饭,我们没有出屋去乘凉,妈妈和李副官没再说什么,各自回屋去睡了。

    躺在床上,望着黑压压、低沉沉的屋顶,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想着妈妈,不由又想起了爸爸;李副官不是去找爸爸了吗?为什么回来一点儿都不告诉我和姐姐,难道是爸爸出了什么事吗?

    我想不明白,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的爸爸,梦见了他的大白马。爸爸带着我飞奔在开着鲜花的大草地,天上有白云,有小鸟,还有高高飘舞的纸鸢儿……

    早上,把我从梦中惊醒的,是哭声――妈妈的哭声。她那哭声,比起昨晚来,更多了些愤怒,象是一只困在笼子里又被人扎了一刀的老虎一样,发出从胸腔子里吼出来的怨气与恨气。

    我赶紧叫醒了姐姐,在惊恐中下了床,来到妈妈屋里,却见妈妈披头散发,赤着脚,坐在床前的地上,身子一起一伏,双手拍打着地面,长长的嘶咽着。

    妈妈见了我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可怜的女儿啊,爸爸没了――爸爸死了,爸爸再也见不着了……那个挨千刀的李汉达,卷走了妈妈所有的金银首饰和一切值钱的东西跑了……”

    我这才知道,妈妈昨晚为什么那么伤心了;原来,我们的爸爸,我们的亲爸爸,我们的好爸爸,竟离我们而去了!

    妈妈说,本来她不想告诉我和姐姐,等我们长大了以后再说;可谁知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那遭天杀的李副官,竟然卷走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的希望。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爸爸平时待他多好,把他当成左右手;我们对他也不错。哪知道世道伦逆,人心无常,这个狼心狗肺的贼,落井下石,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一个人逃出去寻快活去了。

    哭,哭,哭,我们只有哭。除了哭,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发泄心中的怨气、怒气、恨气。骂是不顶事的,谁也听不见,我们娘仨只有抱有痛哭,直到哭成了声音嘶哑,又噎又痛。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渐渐升高了。鸟儿在飞,蝉儿在叫,蜻蜓和蝴蝶依然在翩翩起舞……白晃晃的阳光中飘荡着脏兮兮的黄烟,被风一吹,打着忽悠悠的旋儿。

    日子到了这个份上,生命到了这个处境,时运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做梦也想不到。如果说爸爸的死,是把我们从天堂推到了地上,这个家贼一跑,可就是把我们从地上推到了地狱了。

    我们该怎么办呢?鸟虫鱼兽,这些低下的东西,在那阴暗潮湿的角落,它们尚且知道珍惜生命;我们呢?我们也得努力活下去,穷途与末路,似乎不应该是我们这么幼小的年纪应该面临的。

    妈妈开始收拾屋子,时不时,又有泪珠儿掉下来。眼泪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明明流干了,一会儿又充满了眼眶,好象是一眼泉水,里面有一个绵绵不断的源头。

    我静静的倚在门边,看看天,看看地,心里在想:好端端的一个爸爸,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好端端的一个李副官,怎么说跑就跑了呢?好端端的一个家,怎么说穷就穷了呢?

    这还没有完,未到中午,就来了一帮人。进了院,就大声叫道:“通缉犯在哪里?快把通缉犯交出来!”

    听到这如狼似虎的声音,妈妈从屋里走出来。

    来人自称是个文书。鼠眼、塌鼻、爆牙,一张马脸,瘦得象只猴。他指着一个穿绸衫的人说:“这位是我们甲长。”此人头大、额高,一双斗眼,满脸横肉。文书又指着另一个穿稠衫的人说:“这位是我们保正。”此人瓦刀脸,尖嘴、猴腮,一对大眼三分黑、七分白,一眨扯动一下面皮。文书最后指着一个穿军装的人说:“这位是我们保安队长。”此人模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脖子上却有一道斜长的疤,爬上了腮帮子。保安队长后面是十几个兵,端着枪,愣着眼,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看着这帮人,吓得赶紧躲到灶房里,从篱笆缝里向外瞧。

    甲长发话了,对妈妈说:“李汉达哪儿去了?快把他交出来,他可是通缉犯。”

    妈妈似乎并不怕他们,冷冷地说:“这个五马分尸的,早跑了!”

    “收!”那个保安队长将手一挥,十几个兵哗啦一声将枪上了膛,象狼一样,一窝风钻进了我们的屋里。

    保正从身上掏出一张通缉令来,在妈妈面前一抖,上面画着李副官的像,对妈妈说:“窝藏通缉犯是要犯包庇罪的。”

    妈妈理理头发,冷冷地说:“这个遭活埋的,我还想找他拼命呢。抓住了,把他的头打成蜂窝眼,骨头喂了狗,也解不了我的心头之恨!”

    谁也知道,这三间空荡荡的小房子,连老鼠也藏不住。这帮人比老鼠还精,来了个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不放过;最后呢,一个个象乌猫一样从屋里钻出来,什么都没有捞到。

    那个保安队长将手一挥,道声:“撤!”背后的兵象一股风似的,窜出了篱笆门,一下子消失了。

    望着这帮人离去,我们似乎忘记了不幸与悲伤,久久不说一句话。当妈妈再次从屋里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泪,喃喃着说:“这些前门狼,后门虎,连我们不值钱的东西也拿,真是……真是……”妈妈哽咽得说不下去。

    这帮兵,看他们两手空空,其实早把我们家能用的东西塞进兜里了。在他们眼里,谁的手长,谁的腿快,谁就比别人多捞几样东西,查着了,充公;落着了,自己的。

    在我心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道的凄惨,人心的险恶。望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我们欲哭无泪,欲说无言,欲喊无声!

    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该怎么呢?

    正文 手记5 小城新家

    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短暂的家,伤心的家,无可奈何的家。因为妈妈卖了房子,写了契约,我们才得到了一点儿钱。有了这点儿钱,我们才能坐车坐船,才能填饱肚子,维持我们那可怜的生命。

    我们得走了,去投奔一个远房的亲戚。那天早上,我们收拾好了一切东西,我才知道,我们是多么的穷了,一个家,现在已变成了一口竹箱和一个包袱儿。

    妈妈拉着我和姐姐的手,在屋前立了一会儿,咬咬牙,摇摇头,说:“走吧……走吧……一切都是命……我们孤儿寡母,不认命怎么行呢。”说完,又望望远处,长长的叹了口气,差点落下泪来。

    我们走上小路,过了独木桥,走进巷子。巷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叫卖的人影;只有鞋底踏着石板的声音,没有节奏的响动着。偶尔有一丝两丝的微风,吹动着墙头上的蔓草一歪一斜的,散发着陈腐的气味。

    渐渐的远了。回过头去,看着这一切我熟悉而陌生的东西;我的心里,一波一动的,好象有无数的小鱼儿在跳。别了,我的小伙伴们;别了,我的铁环儿,柳哨儿,弹珠儿,巧板儿;别了,我的燕子,蜻蜓,蝴蝶,蜜蜂……

    一路上,我们换了几次车,几次船,我已记不清了,我唯一不能忘记的是一路上我们只吃了一顿饭――两个窝头和一碗稀糊。

    走到了,终于走到了。

    这是一座小城。

    亲戚家住在城西郊边。我们走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土,暮色已开始慢慢降临。还没进入小院子,却已听见了狗叫声,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呆立了一阵,不见有人出来。

    妈妈护着我和姐姐,敲了敲门,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我们的表叔舅。表叔舅一见了我们,先是一惊,接着便是一喜,对着我们母女三人搓搓手说:“兰姨,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说完忙进去拴了狗才出来迎我们进去。

    进了小院,妈妈叫我和姐姐叫他表叔舅。表叔舅一边应着,一边为我们安放凳子,背着我们,还用袖子擦了擦。他还把我们当贵客,生怕怠慢了我们似的。

    墙角那只狗虽然停止了叫唤,却转过去转过来地发出呜呜声,用那双亮森森的眼睛瞪着我们。

    在我的印象中,表叔舅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腰粗,背圆,大方脸,鼓眼睛,人很高,象尊铁塔,走起路来脚下发出噔噔噔的声音。一双手上,全是老茧,有的地方还开着裂子。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补丁重着补丁,倒还干净。

    那时候,每次他到我们家里来,我都会缠着他带我到街上去玩;他便会把我放在他的肩上,在大街上平平稳稳的走着。我手里总不会空着,不是冰糖葫芦,就是炒栗子,或者是纸风车,货郎鼓……一路上,我高高在上,看够了,玩够了,他才带我回家。

    每次走的时候,妈妈总会给他一些钱和一些半新不旧的衣服,让他带回去,使他家里日子好过一点。他带给我们的那些土产,我们都会收下,正好成了我们尝新换口味的机会。

    那时候,他家有五个儿女,日子很是不好过,总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虽然有我们的接济,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了七八年;水灾、旱灾、虫灾、兵、匪、官、绅、商……个个都在拼命争夺土里那点儿东西。他的三个儿子,一个饿死了;两个病死了;女儿呢,一个被人拐跑了;一个卖给了跑江湖的戏班子,现在也寻不到一点儿音讯了。更惨的是,他的女人因此发了疯,不久前掉进水巷子淹死了。好好一家人,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虽四十多岁,头发早白了,象一堆稻草似的;他的眼眶陷下去,眼珠子却突了出来;面色蜡黄,没有一点儿颜色;两只颧骨高高地突着;满嘴胡子,从来没有修刮过,两颗门牙已经掉了,只剩一个关不住风的缺口;他的背有点儿驼,好象背了一副小石磨;赤着的脚上,是又厚又黑的老茧。

    现在,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一只旱烟杆,常常挂在他的腰上,发出吡吡啵啵的声音。过去,他喜欢抽这一口,现在也一样。

    来到这儿,我们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当妈妈把情况断断续续的给表叔舅说完之后,他愣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阵难过,最后竟落下几颗泪来。他说:“司令官是好人……是个好人……好人!”

    长了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落泪。以前,爸爸的兵是流血不流泪的,在我们的眼里,他们全是好汉子。我知道,表叔舅是受了我们的恩惠,所以心存感激,总念着我们的好;最后,他叹口气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家,没有给我太多的印象:三间土房,一个小院,一口水井,一头老耕牛,一只破木船,几样简单的农具,就是表叔舅的全部家当了。

    有了容身之地,我们还得吃饱肚子,不能全靠着表叔舅,妈妈便出去找工作;可找了十多天,仍然空着两只手回来。表叔舅便安慰妈妈:“不急,不急,总会找到的。”

    好多天后,天可怜见,妈妈终于找到了工作,那就是帮有钱人家洗衣服;然而,这份活儿仍然来之不易的。妈妈说,她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一个人要她,最后,妈妈几乎要绝望了,口干,舌燥,力乏,心苦……绝望之余,她去一户人家讨水喝,碰到了算是我们救命恩人的张婶。

    张婶舀了水给妈妈喝;妈妈几乎是用一口气喝光了半葫芦瓢水。看着可怜的妈妈,疲惫的妈妈,两个女人慢慢聊开了,知道了对方的情况。

    原来,张婶男人不久前得痨病死了,女儿又被一个跑船的小后生拐跑了,一个人帮人洗衣服再也忙不过来了,听说妈妈在找事做,便分了一部份衣服给妈妈洗,洗好了再送到她那儿,然而由她一一送到主人家里,回来给妈妈工钱。

    妈妈说:“这个女人,腿勤,手灵,嘴快,心眼儿好,可以抵得上十个八个脓泡男人。”

    洗衣服是个细活儿,也是一个脏活儿,更是一个累活儿。一堆堆的衣服,小山似的堆在妈妈面前,散发着阵阵的汗味、臭味、腥味和不知名的怪味,引得许多绿头苍蝇四处乱飞,嗡嗡之声好象蜜蜂朝王一样。

    姐姐能帮妈妈的忙了,舀舀水,拉拉绳,晾晾衣服,剥剥皂角……我呢,什么都不会做,只好坐在小凳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妈妈和姐姐四处忙碌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到妈妈豆大的汗珠集满额头和双颊时,用衣袖给她擦干,然后又呆呆地坐在一边,看看天,看看地,打发着一天又一天的时光。

    这以后,每当妈妈把所有的衣服洗完时,不是深夜,就是凌晨了。昏暗的桐油灯,象一只只萤火虫,在漆黑的夜里一闪一闪。然而,妈妈还不能歇,得叠好洗好的衣服给张婶送去,同时拿回工钱和脏衣服。

    妈妈就这样忙碌着、奔波着、辛苦着,维持着一家的生活。表叔舅呢,隔三岔五的总会给我们拿些粮和菜;缸里的水,总是满满的。大家都不说什么。在这里,所有感恩的话都显得多余;没个人的心里都明白,艰难与困苦的日子,多一双手,就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以前,我们的日子是多么的好看、好玩、好打发;难道就因为爸爸死了?爸爸是我们的主心骨,爸爸走了,就带走了我们的一切?

    如今,我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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