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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6

作者:虹影
更新时间:2018-05-16 18:00:00
,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她心慌意乱地说。

    老李头同情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教师,好象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现在却被恐惧紧扼住了咽喉。他想想说:“到街上叫人帮着找?”

    “镇上有警察。”尹修竹有气无力地说,这事她早就想过。

    她不知老李头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但是老头子也不作声了。他拿着碗,好心地问,“还要水吗?”

    尹修竹摇摇头。

    “姑娘尹小姐,你先进屋休息一会儿,我到街上看看,顺便给你买点晚上吃的东西干净一点的。我家里锅盆腌月赞,不好给你做饭。”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放宽心吧!陆老师当然是跟你闹着玩的,最多明天早晨他就会回来。”

    她向老李头道谢,说她不想吃东西,但若有陆川的消息,请他千万来告诉一声。

    看着老李头消失在拱门外,尹修竹才感到……现在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陆川不见了,被她“玩掉”了。她脑子又回到这题目上,想她思路是出了问题,这不是早在几个小时前,就明明白白了的吗?她再也无法不面对这个事实。

    二

    等到夜里十二点钟,老李头也没有来。

    她熄了灯,上床却无法入睡。半夜里月光从竹帘的缝隙间泻进来。她突然觉得有这点月光,陆川就可能走回。于是她跳起来,披件衣服,奔到屋外围廊里,朝那一墙玫瑰走过去。可是那厢男教师宿舍,没有任何动静,还是每个门上一把锁,每间窗都没有灯,月光阴森森地照着那些瓦片、窗框、屋檐。

    她慢慢走回房间,不情愿地上床,刚又迷糊睡了一阵,突然听见一点声音,她来不及穿鞋,跑到窗前提起竹帘一看,原来雨淅沥下起,滴答作响。

    这下尹修竹再也睡不着了。睡在床上听雨声,她想象陆川躲在树林里,雨会把赶回来。一直等到雨停,她起床,梳洗完毕,天也亮了。无精打彩地走到围廊里处,她到陆川门前,不必敲门了,门上仍是一把锁。

    夜里下过雨,空气变得清新湿润,天井有盆指甲花沾着了水气,颜色鲜艳夺目。她坐在干净的石阶上,抬头看天,几乎没有云,不过也没有太阳,麻雀在瓦楞上停停飞飞,扑闪翅膀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旗袍很素静,浅蓝,镶了同色丝边,不仔细看,看不出那蓝来。当瓦楞上麻雀一只不剩时,她发现天色已晚,便站起身来,脑子里虽然一团浆糊,心里却清楚极了:陆川确实不在了。

    一旦这么确定想法,她的头开始沉重,身体变得笨重,脚下的步子仿佛也不是她的了。她机械地生火,烧了一锅水后,开始淘米,结果把水洒了一地,鞋子都湿了,才把注意力从远远的地方收回来。

    我们互相消失(3)

    没有做菜,就将就豆瓣酱下饭。桌子上吊着一盏孤灯,阴雨日,天黑得早,今夜灯光也变微弱了。一人坐着吃饭,嘴里一点味也没有。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院子里洗碗,顺便又看了一下男教师宿舍,还是静极了。回到房里,收拾收拾这东西,理理床,她打开门,走到前院的办公室,没准陆川会在这里。她瞅着门缝,希望能瞧见里面有动静,可是没有,月光比前夜明朗多了,照在她娇弱的身体上,她去摇门,手用力地捶门,捶累了就摸着门,仿佛门就是陆川,她想把自己一副空空的身体摘下来附上。

    尹修竹与陆川热恋才一个星期,这之前两人都未打破这层茧。放假后,周围的熟人不在了,他们才鼓起勇气。这一星期天天厮守在一起。她已经忘记了没有陆川在身边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她甚至已经忘记了最初见到陆川的情形:她和一个女同事从食堂把午饭拿回来,在路上同事捅捅她的腰,说前面那人,是新来的英文老师,北大毕业的,或许只是借这地方暂时落脚吧,肯定不会久呆。真是一表人材啊!

    听到这话,她抬头朝左前方看去,正好看到陆川朝她投过来的眼光,那种特有的劲敛眼神,她拿着锅子的手一颤,她急忙垂下眼帘。他们互相走过,没有打招呼,她应该有礼貌,人家是新来的,可是她却突然不好意思。

    同事大大方方与陆川说话。她也未停下,当作没有看见。

    以后陆川总说,尹修竹的确如校里送她的绰号“冰雪佳人”。她对追求者从来没动过心。她对陆川说,育婴堂里出来的孤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改变生活,天天教她的地理课,兼代两节国文,大部分时间关起门来写作。实际上她已经给上海的一个刊物寄出一个中篇,编者回信表示鼓励,说是“暂存待用”,她看着那信,虽未说一定会用,但是心里充满了期待。

    怎么和陆川开始说话的,她想不起来了。不过天天遇见,之后就熟了。陆川也喜欢文学,而且偶尔也做文学批评,写了好几篇介绍普罗文学理论的文章,发表在报刊上。她要来看了,看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给他看了刚写好的新作,一个惨情故事。

    陆川把小说拿去了,过了半小时,就送回来,一声不响地还给她。

    她本以为陆川会说什么,可他就告辞了。他前脚跨出门槛,她后脚就跟上了,叫住他。他停下来,她却不说话,只是疑惑地看着他。陆川笑了,走了回来,说:“我总以为女作家难看,尤其是能写爱情的女作家都难看乔治桑那样的人没想到像你这么漂亮,能写出动人的爱情故事。”

    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脸一下子绯红。她知道男人喜欢朝她看,已习以为常,不过从来还没有男人敢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挑逗”话。她羞得几乎要赶他出去,但是看到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一酸,突然想哭。

    仅是这么一想,泪水就盈满眼睛,她赶快转过身,不想让陆川看到。几乎同时一双宽大的手臂抱住了她,她急得转过头来,正好撞到陆川下巴,吓得尖叫起来。幸亏声音不太响。陆川赶忙将她拉入胸口,等她平静下来,他才松开了手。

    “我还没有说完呢,”他说。“有爱情,还应当有理想革命理想。”

    陆川说得那么平静,尹修竹觉得他恐怕爱过许多女人,一点没有她身体碰到时那种要晕倒的感觉。可是她对此没有反感。对他的“教训”话,也没有不高兴。她心里暗暗吃惊,为什么不反感呢?

    一个坚定的肩膀,是她在小说中写到的,现实呢,她从未想过,可是这天她感受到,自己是如此需要,第一次需要这么一个坚定的肩膀,还有着一个强有力的理性的头脑。

    好几天,陆川与尹修竹连手都未握,不过,每天晚上他都来她的屋里,在她的书桌边坐着,直到月上树梢。窗外有脚步声,人影走过,又走回来不久来回走的人增多了。她那同事有两次还借故拿书,来逗笑。等同事走了,尹修竹有点紧张,但是陆川不当一回事,眼睛都没有斜一下,她也就镇定下来,不去管那些干扰的杂音。不久她几乎有点骄傲:是她占有了这个男人的心,是她让这个男人倾倒。学校里那些同事怎么看怎么想,她第一次觉得完全不必顾及。

    我们互相消失(4)

    那天夜里,陆川走后,尹修竹在漆黑之中,听着那打更声渐渐远去,突然觉得怀里空空荡荡,她必须紧紧抱着被子,腿裹住被子,才能压住内心的躁动。

    过了一会,她开始出汗,心咚咚跳起来,浑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异而欢快的感觉。真是丢人:她想那个男人,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原来真正的恋爱竟然是这个样子!她很吃惊自己这种神魂颠倒如痴如醉的状态,这简直不是她,一个从小没父母,一向独立不依赖任何感情的人。

    她读到的写到的爱情都不是这样的,也没有陆川说的那样的“理想”,她现在明白,没有肉欲的爱情,不过是假正经的才子佳人小说而已。

    第二天早晨尹修竹在天井见到陆川,她什么也没说,不过更像熟知多年的好朋友。有机会还是只谈文学,他们的眼神已经商定:等暑假来临。有等待,日子过得也快。

    陆川与尹修竹不同,他有一个大家族,在南方福建,但是家里没有什么人等他回去,母亲已经去世,父亲妻妾多得很。尹修竹本是无家之人,以前暑假都是朋友或同事怜惜她这孤儿,邀她到家里住一阵,换个环境。大概都知道尹修竹与陆川的事儿,今年谁也没来请她。

    等到校园里差不多走空了,陆川早就半夜潜进她屋子。那场面虽然在心里已经演习过许多次,一旦亲临,还是让尹修竹摧心折骨地浑身瘫倒。待到校园完全走空,他们就住在一起了。原先说好用功时各人回各人屋子,但是整整一个星期根本就没有用功的时间,甚至根本没有俩人身体分开的时间。

    终于到这天中午,陆川看见窗外太阳不错,他建议他们到学校背后的山上树林去散步。

    才走进树林不久,陆川就把她抱住了,狂热地吻她,并开始解她旗袍的扣子,她只好躺下来:这样即使有人经过,也未必能看见。草深,梗痛了她,陆川脱下衣服铺在草地上。陆川说他在下面,男人皮厚,不怕刺。尹修竹看到他在下面目不转晴地看着她那身体,那喜不自胜的样子,才知道上了当,赶紧伏在他身上,用手盖住他的眼睛。

    她太放纵了,不守妇道,这是报应。尹修竹想,她真的把陆川玩掉了。

    三

    一连下了几日雨,尹修竹足不出户,既不梳妆,也不换衣服,人傻了一般躺在床上睁眼瞪着天花板。这天夜里打更的声音响起时,她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泣,好奇心使她走到窗前,发现蹲在黑暗中的老李头,他在小天井里蹲着抽叶子烟。她缩回脑袋,等再去看时,那儿已空无一人。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非常陌生。试着想些事,可是理不出头绪,她回到床上,无意触到枕下的日记本,拿起来看到最后一页,上面写了好几排斜斜歪歪的字:我们去树林,陆川消失不见了。

    在1929年7月30日这天夜里,尹修竹将开水瓶里的热水倒入洗脸盆里,把自己的一头长发洗干净,换了一件花旗袍,坐在桌前,翻开日记本,拿出笔,记下她所能想起的事。

    时间过去了,她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纸上还是一白版。

    陆川在那个下午突然消失,前后院子几十间教室的校园就只剩下她和守门人老李头两人。“他突然就不在了,我怎么想也不对劲。”她重复地说这话,意识到自己的头脑出了问题。

    “但是,为什么呢?”她找不出原因,比如他故意抛弃她或不爱她,可是越往深处想,她的思绪就更为混乱,人一下垮了,瘦得厉害,做什么事都没兴致,校门不出,连围廊外也不轻易跨出。

    现在尹修竹只能吃老李头送来的饭菜,他在自家的锅灶上烧的,她也不觉得不卫生了。她吃得相当少,不停地喝茶,那茶叶是陆川给她的,每天她只上老李头那儿提开水瓶回来,她塞给老李头老婆钱,她说,就算搭伙食吧。

    奇怪的是,她喝了那么多茶,还是能睡着,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似乎在补上那一个星期缺失的睡眠。

    我们互相消失(5)

    她甚至无法再想这个问题的前因后果好象这事完全没有前因后果可言,除了他们俩人共同的迷醉,共同的恣肆。

    有时昏睡之中,她潜意识地想,那么,为什么不是她消失,而是陆川消失呢?

    或许,在陆川那里,是她尹修竹消失了。完全可能是这样,两个互相消失的人如何才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够得到对方呢?

    泪水滴落进枕头,好象那是一个深潭,多少泪都可以接纳。

    四

    院子里突然有脚步声,很慢,但不迟疑,重重的,不是老李头。尹修竹从床上撑起身体,屏息仔细听,的确是脚步声。她睁开眼睛,看到满屋子的阳光。这是第几天了?也许过了几个星期,她想,这个沉寂得可怕的世界怎么还有脚步声,可能完全是幻觉,她复又躺下。

    可是那脚步声更近了,尹修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撩起竹帘,正好来人在窗口,像是往里看,他们弄了个脸对脸。尹修竹呆住了,那脸好象是陆川,一个男人。但是,不,并不是陆川。这能是谁呢?

    外面阳光太强,那个人看不清屋里,正在眨着眼调整瞳孔。尹修竹突然意识到她只穿了一条短内裤,天气已经进入三伏,哪怕这个北方内陆,正午也很热。她半睡着时肯定把睡衣脱掉了,自己也没有察觉。

    她“哗”地一下盖下竹帘,赶紧退到柜子里抓了件薄黑麻纱裙子。那个人一定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只知道窗后面露出一张脸。她想,才多久,她已经不像一个姑娘家了!

    她再去看那人,他退到廊柱边,咳嗽了一声,耐心地站着。

    “就是这间,”是老李头的声音。

    “尹小姐在家。”一个声音说,不像是问题,而是肯定。

    尹修竹飞快地用倒水到盆里,洗了一下脸,对着墙上一面已经开始脱斑的镜子抚了一抚头发。许久没梳头发,没整理自己,这么大热天,这屋子肯定有味了,看到桌上碗碟筷子脏成一气,她急得团团围。

    “尹小姐方便吗?”门外的声音问。

    老李头不知咕哝什么,他压低嗓子说话。

    “不急,我没事,等等不妨。”那个声音说。

    这次尹修竹听出来,外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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