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在她将他的衣襟哭湿一大片后,圣祺愈看愈觉得不安,更不知该怎么止住自她眼中所冒出来的东西。
突然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推开他的玉琳,拾起满地被他打碎的自尊心,粗鲁地以袖抹过脸,转过身笔直地朝房门走去。
“坐下!”
气得浑身发抖的玉琳,怒跪在地回首愤瞪他一眼。
还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圣祺,踱至她的身畔拎起她,转眼间又将她带回原处,让她坐在他的膝上与他面对面。
“以后还撒不撒谎?”帐都还没算完就想走?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的玉琳,哀怨地凝望着这只到死都一样不解风情的同类许久,接着便二话不说地低下头,用力扯起那条绑在她小指上的红绳。
“别再扯了,看你的手都――”他忙制止她,捉来她的小手想看看她的伤势,冷不防地,他忽地大大一怔,紧接着,是一段窒人的沉默。
在里头失去动静之后,焦心等待的听众们,纷纷在客房外拉长了耳。
“你咬我。”一阵默然过后,圣祺语气冷静地陈述。
嘴巴里含着他一截手指头的玉琳,扬眉瞧了他一眼,迁怒地张大了嘴再咬一口。
“你又咬我。”他额间的青筋开始一根根浮起。
玉琳索性亮出白牙,不客气地在他手臂上大大乱咬一通。
“你这只野兽……”翻江倒海的怒气再也克制不住,当下全部出闸。“还咬?你到底懂不懂扮人就要有人样?给我过来!我就不信我改不掉你的兽性!”
震天价响的砸物声、清脆刺耳的巴掌声、物品碰撞间传来的乒乓声,连绵不绝地自房中传出,令屋外的人们沉浸在某种诡异的呆然里。
在窗扇被家具砸烂了四张,摇摇欲坠地挂在窗边、屋顶也破了一处可见青天的大洞、客房大门裂开了一道可深五指的裂缝,可是里头激烈的战况却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后,站在外头的马府管家,与其它观战的民众一般,刷白了一张脸,讷讷地伸手指向客房。
“老爷,里头的那两尊……这回又是在做什么?”
损失惨重的马家员外,一手杵着下巴,也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
“大概……又是闺房之乐……那类的吧。”
※※※“你说什么?”两只手臂与掌背都是淤青与齿印,鼻尖也遭咬过一口的圣祺,铁青着一张脸,语气宛如刚踏上杀戮战场的复仇战士。
站在客房门外,浑然不知昨儿个客房里发生何事的马家员外,虽是被圣祺的死人脸给吓得战战兢兢,但一想到身系众城民请托的重责大任,马如常只好不识相地把方才说的话再禀一回。
“祈雨。”
“再说一次。”圣祺的五指顿时深深掐陷进门扉里,频频制造出木头碎裂的恐怖音调。
“仙姑今日将在城外设坛为民祈雨――”马如常索性拉大嗓门,音量足以绕梁三日有余。
“砰!”客房大门随即在他面前轰上。
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伤的圣祺,在关上房门后气抖地回过身,携着才平息不过数个时辰的怒火,朝那个躲在新制花桌后头的女人勾勾食指。
“给我过来……”这回,他非捏死她不可。
“我是无辜的。”赶在他兴师之前,边绕着花桌跑步闪躲他的玉琳,连忙举高了两手澄清。
“你会祈雨?”他愈走愈快,在她也愈逃愈起劲时,气吼吼地一把提在她的后领。“凭你?”在他找着她之前,她到底对那些奉她有若神明的凡人撒了多少谎?
“喂、喂……”在他忍不住又动手教训起她前,她先行亮出免战牌。“有话好说,你的皮肉被咬得不疼,我的牙可酸得很,你也不希望咱们再打一回吧?”
“立刻给我解释清楚!”觉得自个儿的寿命又被她气短一大截的圣祺,光火地扯着她的两耳大吼。
她委屈地扁着小嘴,“我从没说过我有这本事,是他们自作多情以为我真有那么大的能耐的……”
真的不关她的事嘛,想当初她初来乍到时,她不过是变了几道术法,想藉此糊口饭吃,哪知道那些好骗的凡人真以为她是神仙,而后来她又应他们的要求,随口替他们预测了几句预言,谁知竟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应验,结果那些凡人就莫名其妙的信她信得一塌胡涂啦,这能怪她运气太好吗?
不知自个儿是该去找面墙撞,好图个往后都眼不见为净,还是干脆原地掐死她的圣祺,在拼命换气喘息后,总算是压下了腹内的汹涌波涛。
“这回的楼子你打算怎么收?”现下人们都在外头等着她一展神法,而她这只修为严重不足、学艺更是不精的兽,别说是祈雨了,她就连招来一朵乌云都成问题。
“呃……”玉琳有点担心地掩着小嘴,不太确定地看向他,“说实话,好象会伤他们的心喔?”
克制不住的十根手指头,在下一刻即掐着她的颈子直摇晃,“都对你说过几千回,不准利用人心、不许给凡人不切实际的期望、更不可以违反神规!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懂?”
“我……我……”遭人摇来晃去的她,满眼金星小鸟齐飞。
“仙姑?”还等在门外的马如常,在久候多时仍不见下文时,忍不住轻敲着门扉。
门房霍然开启,速度快得令马如常眼花了一会,待他定眼一看,前来应门的不是玉琳,而是一脸被迫上梁山的圣祺。
他僵着声,“你们的仙姑今儿个身子微恙,不适合祭天作法。”
“你又撒谎了……”躲在他后头的玉琳,小小声地扯他后腿。
恼怒的冷眼,霎时直戳向后方再次害他沦为撒谎者的原凶。
她忏悔地低下头,“好嘛好嘛……”说说实话提醒他而已嘛,这么凶干嘛?
“可全城的人都在城外等着仙姑……”当初这黄道吉日,可是仙姑亲择的,全城人民都在她指定的时辰内把她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所有城民还遵照她的指示,全都沐浴过,并身着白衣素服站在城外等她前来一展身手。
隐忍得浑身发抖的圣祺,口中所吐出的每句话,一字,远比一字来得沉重。
“由我代她祈雨。”又陷害他,每次无论她做了什么好事坏事,都不忘拖他下水一块同乐,他上辈子究竟是欠了她什么?
“你?”情况急转直下,没想到这种事还能替代的马如常,有些质疑地瞧着这个什么本事也没展过一回的圣祺。
他不甘不愿地撇过头,“我既能与你们的仙姑匹配,自有我的能耐。”
“是是……”深怕得罪了仙君的马如常,连忙拍着脑袋向他赔不是。“那……我们就先到城外等候仙君大驾?”
“待我准备好了就过去。”再也无法多说一句谎言的圣祺,迫不及待地反手掩上房门。
深感好奇的玉琳,在他懊丧着一张脸靠在门板上吐大气时,探头探脑地站在他面前问。
“你是何时学会祈雨的?”这就怪了,怎么几千年来,她都没听过他习了这项本事?
他反瞪她一眼,“我怎可能会?”
“那……”迟疑的音调拖得长长的,未了,她还附上了一记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去找龙王商量。”他没好气地抬手敲她一记,打算去找同僚来帮她圆这个谎。
“喔。”两手捂着额的玉琳,跟站在他的后头准备送他出门。
欲找开房门的圣祺,两手突地顿了顿,在想起身后的惹祸精可能会做的事后,他缓缓地回过头,别有所指地以两眼瞄瞄她才挨过打的玉臀。
“别想偷跑。”昨儿个他算是手下留情人。
连计画都还没完全想好就被拆穿的玉琳,飞快地伸出两手掩住还发疼的臀部,并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咽了咽口水。
“知道了……”
第四章云铺,风动,天幕微雨晚来风。
已过谷雨时节,却始终滴雨未降的春雨,在这日向晚,总算是在龙王伴着雨云在夕空中翱翔的时分,翩然再次降临人间,重新润泽了干涸多时的大地。
在前去找龙王套过交情,并请龙王出手帮忙的圣祺,此刻高站在城西祭坛上,双手合十,低声念咒,仿照城民的心意摆出祭天作法的模样……其实谁也不晓得,站在上头做做样子的圣祺,根本就没有在施什么法,紧闭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的他,正在与用雷声跟他抱怨的布雨龙王,对日后他该怎么还这个人情而在讨价还价。
雨势绵绵地落下,晶莹的雨珠悄声地滑过玉琳仰望的脸庞,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站在上头,衣袂迎风簌簌飘动的圣祺。
他又站得那么高,站离她那么远了……
眼眸显得很空洞地玉琳,在身旁那些细细碎碎,愈来愈有壮大之势的靡靡杂音,再次强行排开她纷乱的意绪,不顾她反对地钻进她的耳里时,终于忍不住拨出心神注意一下周遭的景况。
她首先将两眼瞄向紧紧靠站在她身旁的邻府夫人,就见已嫁做他人妇的夫人,抬起一张脸蛋,含情脉脉地直朝上方的圣祺眨着眼。
“真是俊美……”虽然鼻尖上多了一个齿印,不过那一点也不影响他无与伦比的外观,和他相较之下,全城的男人都成了陪衬他的风景。
另一名妇人也晕陶陶地抚着颊,“是啊,倘若仙君能一直留在城里就好了……”
站在那票围绕在台下,不时对圣祺发出赞叹的女人之中,玉琳不说不笑地冷眼瞧|奇*_*书^_^网|着她们脸上迷恋不已的神情,半晌,她僵硬地扯着唇角。
“原来我有这么多情敌呀……”她实在是太低估圣祺的抢手程度了。
“仙姑真有福气。”一名浑然不知玉琳就站在她身后的妇人,同样也是心花朵朵开地瞧着上头的圣祺。
“就是说嘛。”某家大娘开始在心底替自个儿的女儿盘算了。“不知道仙君缺个伺候他的人,或是愿不愿再多收房小妾……”
玉琳朝天翻了个白眼。她有福气?真能像她们说的那么有福气就好了,而那些自愿嫁做圣祺小妾的闺女,不知道……她们的屁股有没有像她的这般耐打?
话说回来,依圣祺如此受欢迎的程度来看,她是不是该有点危机意识,或是也学学凡人来个醋意横生?
唉,这又是一门她不太熟练的课题,目前仍学不来。
心事重重的玉琳,意兴阑珊地自瞻仰的人群中挤身而出,默然地退至远处一角,靠站在城边远望着那具害她在神界待不下去的身影。
这些凡人不明白,就算圣祺真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她也没那份福气,他们不知,圣祺根本就看不上她,几千年来,她只是他眼里的负担,他引以为耻的同类,就算是她有了人身也一样。
圣祺的心池,永远都似琉璃般平滑如镜,不多染一丝尘埃,也不见半点瑕,可她的不是,在经过了不该有的七情六欲熏惹后,她的心变了色泽,再也不能似以往那般单纯,它变得既多彩斑斓,也有他不会有的晦暗如墨。
这一点,他看不见,即使是见了,也不会懂。
回想过去,他们一直是这样,他走在前头,她跟在后头,他昂然挺胸的大步往前走,她却心事重若千斤的低首迈步,只要他不回头,她追寻他的脚步就会在灰心下放慢了些。以往在神界如此,现下来到人间后,景况依旧无半点更改,他们似乎又走上了一成不变的老路子。
纷落在她面上的雨丝,汇聚成泪,她伸指抚着冰冷的雨泪,想起上回圣祺不明白地侧着脸庞,低声问她自她眼中流出的东西是什么,那时她就知道,虽然圣祺在某方面是超越了她许多,令她永远也赶不上他, ,可她也有他追不来的,至少,在七情六欲这方面,他就远不及她这个凡心在千年前就已不安分跃动的女人。
千年懵懂、千年开悟、千年寂寞,往后的数千年,又将是一成不变的寂然而过。倘若,这就是居处神界不变的宿命,是不会改变的永远,那她情愿不要什么圣名,也不要尊贵地待在那永远是冷冰冰的殿堂之上,她宁可只要人间短短数十载的欢笑。
胸口好难过……
抚按着胸坎的她,愈是看着圣祺在雨中孤然而立,似是永远也不需依靠的挺拔身影,她就觉得再次隐隐绞疼的心房,恐怕在短时间内不会放过她了,这份由来已久的感觉,已经缠绕她多少年了?五百年,或一千年?它的时间长到连她也记不清。
眷恋的指尖,在空中轻轻描绘出远处圣祺的身形轮廓,她悄加施上一点神法,让它在手中成形,形成了一尊人偶形状的白烟,再将它轻轻按在胸前,好让它贴近她鼓动的心房,聆听她的心音,也解解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痊愈的心病。
一直追寻着一具背影的感觉是很糟糕的,虽说他偶尔会回头,但他却从不停下脚步,只会愈站愈高、离她愈来愈远,当她流下不该有的泪,而他却不明它是何物时,她总算明白,他们永远也不会站在同等的一处,这时她才彻底体悟,不该强求的,再怎么强求……也不会是她的。
站在祭坛上,总算听完龙王唆唆怨词,并且谈好日后偿还人情的价码后,圣祺重新张开双眼,抬首目送藏于云端的龙王在布完雨后打道回府。此时,自祭坛下传来一片热络的庆贺与赞美之声,令他不得不收回目光,低首看去,总觉得受之有愧的他,不好意思地勉强向那些正朝他报以感谢的众人颔首致意,但在这一张张不熟识的面孔中,他却找不着玉琳的身影。
扬首四下探着,在找了一阵后,圣祺在城墙的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