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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寒门学子聚

作者:鹰览天下事
更新时间:2025-12-20 16:33:39
    李瑾“科举改制议”引发的朝堂波澜,如同投入冬日冰湖的巨石,表面上被长孙无忌“存而议之、缓而行之”的定调暂时压下了四溅的水花,但其下涌动的暗流与寒气,却悄然渗透、扩散开来。朝会之后数日,无论是公开的朝议、私下的宴集,还是各部衙之间的文书往来,“科举”、“分科”、“实学”、“明工”等字眼,骤然成了长安官场最热门也最敏感的话题。支持者与反对者壁垒分明,争论不休,更多的则是观望与算计。

    萧瑀一系的反击迅速而精准。他们不再直接抨击“改制”本身,而是从“祖制不可轻变”、“士心不可动摇”、“**不可淆乱”等大道理入手,发动与萧氏亲近的御史、言官、翰林学士,撰写奏疏、策论,引经据典,痛陈“变更取士之法”可能带来的种种“弊端”:动摇国本、使士子无所适从、让侥幸之徒钻营得利、败坏淳朴学风云云。同时,他们暗中联络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中那些以诗赋经义立身、视“杂学”为末技的博士、学士,通过讲学、文会,向年轻的士子们灌输“务本抑末”、“君子不器”的传统观念,试图从舆论和未来的官僚储备上,扼杀“改制”的土壤。

    然而,李瑾那番“分科取士、各尽其才、注重实学”的言论,尤其为“明工”、“明法”、“明算”等“杂科”正名的主张,却如同暗夜中的一道惊电,照亮了许多被现行科举制度压抑、排斥的有志之士的心。他们大多出身寒门,或家学渊源不在诗赋经义,或天性喜好钻研实用之学,在“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独木桥上挤得头破血流,却往往因为缺乏显赫门第、丰厚家资延请名儒、或精于“行卷”请托之道,而屡试不第,郁郁不得志。李瑾的提议,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前所未有的、可能凭自身“实学”直达天听的窗户!

    一时间,李瑾“将作监少监丞、崇文馆直学士、太子右赞善大夫”的官职,以及他“献牛痘”、“献明玻”、“献新纸印刷”、“献改制之议”的“奇能”与“敢言”名声,在长安士林,尤其是那些边缘的、不得志的寒门士子圈中,迅速传扬开来。许多人开始打听这位年轻官员的为人、政见,以及他那惊世骇俗的“改制”之议,究竟有几分实行的可能。

    李瑾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暗涌的“人气”。他知道,朝堂上的争论短期内难有结果,皇帝和长孙无忌的“缓行”态度,意味着改革将是一场持久战。他不能坐等,必须主动作为,将理念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势”。这“势”,不仅仅是在朝堂上获得几位重臣的支持,更需要在下层,在那些未来可能成为官僚体系中坚的年轻士子心中,播下种子,培育认同。他需要自己的“班底”,哪怕现在只是松散的、理念上的认同者。而寒门学子,无疑是最有潜力、也最可能接受他“实学”、“改制”理念的群体。

    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开坛讲学、招揽门客——那样目标太大,容易授人以“结党”、“收买士心”的口实。他选择了更低调、也更有效的方式。

    首先,他通过杜铭、许元瑜等好友,以及工坊内一些识文断字的年轻管事,悄然在长安各处的低级旅舍、租赁民房的寒门士子聚集地,散布消息:崇文馆直学士李瑾,为完善“科举分科”及“明工科”具体章程,广求实务之见,凡对农桑、水利、算学、律法、营造、器械、医药等“实学”有心得者,无论是否取得功名,皆可投书于崇仁坊李宅门房,或于每月逢五、逢十之日下午,至城南“周氏工坊”旁的“墨香茶舍”(王掌柜新近盘下、用以接待非官方访客的茶馆)一叙,李氏将亲与晤谈,听取建言,优秀者或可荐于有司,参与相关章程拟订。

    消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在寒门士子中隐秘而迅速地流传。起初,响应者寥寥,多是好奇与怀疑。但李瑾并不着急,每逢约定之日,必准时出现在略显简陋但洁净雅致的“墨香茶舍”二楼雅间,一坐便是两个时辰,或独自读书,或与寥寥前来的访客恳谈。他态度平和,毫无高官架子,对来访者提出的任何关于实务的问题,皆认真倾听,偶尔插言,往往能切中要害,提出些闻所未闻但细思极有道理的新视角。对于“明工科”的设想,他更是耐心解释:并非要士子都去亲手打铁烧窑,而是需要懂得原理、能改进工艺、能管理匠作、能将“奇技”转化为“国力”的“工程师”或“技术官僚”。他引用《考工记》,谈及墨子机关,甚至模糊提及一些海外“格物致知”的理念,让那些原本对“匠作”心存轻视的士子,也开始重新思考“工”的意义。

    渐渐地,前来茶舍的人多了起来。有些是真的在算学、水利、医药等方面有一技之长却科举无望的寒士;有些是家境贫寒、一边在书肆抄书或做账房糊口、一边备考的年轻学子;还有些是出身小吏家庭、对律法刑名、钱谷会计有所了解的读书人。他们被李瑾的见识、气度,以及那份似乎真诚地希望“野无遗才”的心意所吸引。茶舍的交谈,也逐渐从最初的拘谨试探,变为热烈的讨论。李瑾并不灌输,更多的是引导、激发、串联。他会提出一个实际问题,如“如何改良水车,使其在低流速河道亦能高效提水?”、“如何计算不同形状粮仓的储粮与损耗?”、“《唐律疏议》中关于‘市舶’的条款,于现今海外贸易有何不足?”,让众人各抒己见,他则在一旁记录、补充、总结,有时也会让随行的工坊匠师(如鲁平、方竹等)带来一些简易模型或实物,辅助讲解。

    茶舍的聚会,成了这些寒门士子一个难得的精神家园和思想碰撞的平台。他们在这里,不必因为不善诗赋而自卑,不必因为家世寒微而气短,可以尽情展示自己在“实学”上的见解与才华。李瑾的认可与点拨,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信心与方向。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李瑾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同于传统清流官僚的、务实、开放、重视实效的为政理念。这种理念,与他们渴望改变自身命运、渴望以实学贡献国家的内心诉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认同李瑾。也有持正统观念的士子前来辩论,指责其“重末轻本”、“惑乱学统”。李瑾并不动怒,总是心平气和地与之论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引用历代圣王重农、重工、重商以致富强的例子,阐述“实学”亦是“大学问”,“利用厚生”方是圣人本意。几番辩论下来,虽不能说服所有反对者,但李瑾的博学、机辩与风度,却折服了不少旁观者,也让“实学”理念传播得更广。

    随着“墨香茶舍”的名声在特定圈子内越来越响,李瑾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和筛选其中的人才。他并非要建立严密的私人组织,而是希望形成一个以共同理念和务实精神为纽带的、松散的“学友圈”或“咨议网络”。他让王掌柜暗中资助几位家境特别困难、但确有实学潜质的士子,改善其生活,使其能更专心地钻研学问。同时,他也开始尝试,将茶舍讨论中产生的一些有价值的想法和建议,整理、润色,通过将作监的正常渠道,以“访查所得民间建言”的形式,附在自己的旬报或专项条陈之后,呈递给上司乃至皇帝。虽然大多石沉大海,但也偶有被提及或询问,这让参与讨论的士子们备受鼓舞,觉得自己的见解有了上达天听的可能。

    腊月二十,小年。李瑾在“墨香茶舍”举办了一次小范围的“岁末聚谈”,邀请了近两月来往较多、见解较为突出的十余位寒门士子。其中,有精通《九章算术》及天文历算、曾为道士的洛州士子张遂(后世的僧一行,此时尚年轻);有出身刑名小吏之家、对《唐律》及历代刑狱案例如数家珍的京兆士子徐有功(历史上以刚正敢言、精通法令著称);有因家传医术、屡试不第而心灰意冷、在药铺坐堂的岐州士子韦讯(后为名医);还有一位对水利工程极感兴趣、自己绘制过多幅关中渠堰改良图的同州寒士姜师度(历史上以兴修水利著称)。这几人,皆是在各自领域有真才实学,却因科举壁垒而难以出头的典型。

    茶香氤氲,炭火温暖。众人围坐,少了平日的拘谨,多了几分熟稔与坦诚。李瑾并未高谈阔论,只是请大家谈谈对来年,对自身,对朝廷的期望。

    张遂性格沉静,话语不多,但提及如今司天监所用历法仍有疏漏,观测仪器亦显粗陋,若能改进,于农时、航海大有裨益时,眼中闪烁出执着的光芒。徐有功则直言如今司法实践中“情理”与“法条”时有冲突,胥吏玩法、请托成风,非严明法制、提高法官素养不可。韦讯谈起民间疫病防治之难,药材辨识之乱,感慨良医难得,庸医误人。姜师度则铺开自己绘制的渠图,指划着何处可建新堰,何处旧渠需疏浚,言之凿凿,充满热情。

    李瑾静静听着,不时发问,引导他们将问题说得更透,将解决办法想得更具体。最后,他环视众人,缓缓道:“诸位所言,皆切中时弊,亦是利国利民之实学。张兄精于算历,徐兄明于律法,韦兄擅于医药,姜兄熟于水利……此等才学,正是朝廷所需,却困于场屋,不得施展。李某前番‘科举改制’之议,便是想为此等实学,开一道进身之门,使朝廷能得诸位之才,使诸位之才能用于当世。”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然改制之难,诸位皆知。非一朝一夕可成。然,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李某不才,愿与诸位共勉。于这茶舍之中,我等可继续切磋实学;若有可行之策,李某愿尽力代为上达;若将来真有分科取士之日,愿诸位皆能脱颖而出。即便暂时无门,亦可著书立说,将所学传于后世,或于州县为吏时,以实学惠及一方。总之,莫因一时困顿,便辜负了这一身才学,一腔热血。”

    这番话,说到了众人心坎里。他们之所以聚于此,不正是心中那股不甘沉寂的“气”在支撑么?李瑾的理解、鼓励与那看似渺茫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希望,让他们心中暖流涌动。

    “李公(众人已改称公,以示尊敬)所言,我等铭记于心!” 徐有功率先拱手,神情激动,“有功不才,愿追随李公,研习律法,俟时而动!”

    “遂亦愿如此!” 张遂郑重道。

    韦讯、姜师度等人也纷纷表态。

    “追随之言不必提。” 李瑾微笑摆手,“我等以学相交,以道相谋,互为师友即可。今日小聚,愿来年此时,诸位皆能更进一步,学有所用,不负平生。”

    聚会尽欢而散。但一种无形的纽带,已在这些寒门才俊与李瑾之间悄然缔结。他们或许还称不上是李瑾的“政治班底”,但已是认同其理念、感激其知遇、并愿意与之同声共气的“同道”与“潜流”。

    消息自然无法完全封锁。很快,萧瑀府上便得知了“墨香茶舍”聚谈之事。书房内,萧瑀听着门客的汇报,冷笑一声:“聚拢些不通诗赋的腐儒、匠吏之徒,便以为能成气候?李瑾小儿,到底是年轻气盛,不知朝堂深浅。不过……他既如此热衷‘实学’、‘寒门’,老夫便让他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实学’难行,‘寒门’易折!”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门客领命而去。

    腊月的寒风,依旧呼啸。但“墨香茶舍”内燃起的理念之火,与悄然凝聚的人心之势,却在这寒冬的长安,种下了一颗充满变数与希望的种子。李瑾的“科举改制”之路,从朝堂的奏对,延伸到了市井的茶舍,延伸到了这些寒门学子的心中。前路依然险阻重重,但同行者,已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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