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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死

作者:兜兜麽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9:03
    沉默,互相都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那老嬷嬷把陈词滥调一股气说了个痛快,这厢终于停下来张望,依然霸气,“据掖庭令查实,在顾家供奉的羊肉百草汤里查出了红花与淡竹叶,那是做什么用的顾宝林应当清楚的很,不必老奴多言,御膳房里当差的小太监亲眼瞧见这贱蹄子鬼鬼祟祟进过膳房,今早拿了人来问话,她已经认了,是顾宝林指使她毒害皇后娘娘。敢问顾宝林如何说?”

    顾南风适才了悟,原来他或是张岁寒不仅要欺她,辱她,更是要她锒铛下狱,祸及全家,最好是凌迟处死尸骨不留,这厢张岁寒才得一件开心事,古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眼下就有李慕为使张岁寒开颜,欲取她性命,一场戏唱到这里,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不过是来打酱油的小小配角,观众转头就忘得炮灰女配,只能在此处狼狈退场。

    顾南风道:“原来如此,只不过光凭凌淑一面之词,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那老嬷嬷似成竹在胸,一咧嘴,笑得比容嬷嬷更邪魅,不直接回答,转而去问凌淑,“凌淑姑娘,顾宝林指你搬弄是非血口喷人,你可有话要说?”

    凌淑抬头,看着那老嬷嬷一阵冷笑,待对方等得不耐,正要发作,就听她平静陈述道:“证据就在顾宝林妆台第二格带锁的小银盒子里,装的正是红花雨淡竹叶。”

    凌晗当即上前给了凌淑一巴掌,将她打得扑倒在地,恨恨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得了旁人多少好处,竟这样陷害小姐。”

    那几个太监立刻将凌晗拖到一旁,转脸看去,那老嬷嬷已经从妆台里找出了所谓证据,正得意洋洋地在她眼前炫耀,只怕是在说,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李慕终于开口,依然冷漠,质问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

    她摇头,苦笑,“要拿顾南风何须如此劳师动众,但凭皇上、娘娘一句话的功夫而已。不过此事罪责全在我一人,请皇上念在以往的情分上饶过顾家上下,罪人顾南风愿认罪伏诛,绝无怨言。”

    从前她说过许多次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重重责罚,却都只是为了躲过罪责,而今是她第一次真心实意说,愿万死以偿其罪,她心灰意冷,决意放弃,而他心中似翻江倒海,无处计量,然而在此处,她是冷的,他亦然,似真似假,无人能定。

    他以为她是懂的,看穿了,明白了,且能忍得,待苦尽甘来,自有一片美好相待,而这显然高估她,她偏就是小女人心性,偏偏最在乎朝朝暮暮一分一厘相处。

    顾南风也是傻,以为李慕能懂她,以为世间当真存在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传说,但说到底,她与他不过一对俗人,感情亦是俗不可耐,成不了神仙也做不了眷侣,兴许连成怨偶都没资格——怨偶也需是曾经相爱过。

    他闭上眼,摆摆手吩咐,轻描淡写定她命运,“暂押天牢候审,待皇后身子好些再做定夺。”

    老嬷嬷得意地嘿嘿笑,太监们上前来领她去吃牢饭,凌晗哭哭啼啼说要一同陪着去,老嬷嬷说别急,少不了你这忠心奴才的份。顾南风拢了拢身上厚实的大氅,庆幸自己如此有远见,多穿了这几件,大约在天牢里也不会冻着,只恨没揣点零食在兜里,那牢饭估计比大学食堂里万年不变的菜色更可怕。

    能带点闲书话本消磨时光更好,只怕她剩不下多少日子逍遥。最后再看李慕,却忘了他是何种面孔,因他的悲或喜,笑或泪,似乎已与她无关了。

    黑

    顾南风这个人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任谁都听不见她半点消息,顾夫人找人前去打听,也只说获了罪,暂时看管了起来,置于具体事宜却是任谁也不清楚了。顾夫人心急火燎夜不能寐,只怕顾南风这傻姑娘进宫未满一年,就当真惹出些滔天的祸事来,当如何收场。莫不是当真要连累全家人陪她去死?

    顾文博只道,事已至此,无非是命定,何苦怨天尤人,到底是自己女儿,难道当真去逼她自裁。顾夫人却抱着小树,隐忍不发。

    而此时的顾南风已被拘禁小半个月,不见天日的时间分分秒秒无限拉长,度日如年都不够形容其中的苦闷烦恼。每日除了沉思就是沉思,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每天天明就在墙上画上一笔,写正字记日子,不然某年某月得见天日,她定是又要像穿过一回似的,傻傻问今夕何夕,年岁几何。

    伙食尚可,睡眠尚可,无人打搅则心情也不算坏,一切得过且过还算不错。肚子里的小东西更是不吵不闹吃苦耐劳,对于母亲的凄凉处境很是体贴,甚至于太过安静,令她一度心惊胆战,以为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毫无征兆地离开。

    万幸,她并非一人独自面对,一切其实并非想象中难熬。

    顾南风在墙壁上作大文章,欲千古流芳,将唐宋诗句一一刻上,又可当做胎教,熏陶熏陶肚子里的小小七,可谓一举两得。

    她几乎以为要一辈子老死在这里,甚至考虑效法肖申克的救赎,二十年挖出一条密道出逃。

    该来的始终要来,更何况那人赖皮,到死不肯放手。

    冬天还未过去,雪仍未消。路上许多地方仍结着冰,他穿一身厚重貂裘,好几次险些跌倒,那北风吹来,刺骨的冷,冻得人面颊麻木。

    天牢里寒气更甚,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渐渐觉得此处森寒如地狱,更有湿气重重,似沼泽。

    他心中一时绞痛,步履维艰。

    他的确是没有颜面去见她的。

    牢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照明的灯光都没有,更不用说烧柴取暖,简直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令人开锁时,他从栏杆的缝隙里向内往去,顾南风正裹着脏兮兮的破被子蜷缩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干稻草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大约是实在太冷,她将稻草都盖了一身,远远看去像是穷苦人家收尸,没钱下葬,一床稻草席子一盖上完事。

    开门的差役手一抖,一大串钥匙便落了地,叮当一声响,里头的人迷迷糊糊间像是被惊醒,大约累极,转过身我在稻草堆里继续睡。

    随行的侍卫差役都退了出去,留他一人在门口,石像一般呆呆站立。他心中酸涩,几乎要当即落下泪来。

    许久才下定决心,叹息,提步进去,从凌乱不堪的干稻草里寻出她苍白病态的脸来。他抱紧了她,柔软却冰凉的身体,一寸寸亲吻她的脸,干涩的皮肤与龟裂的嘴唇,他一遍遍说对不起,呢喃似耳语。不期然,她已醒来,一双眼漆黑,如平湖镜面,倒映他此刻的狼狈模样,清晰异常。

    李慕说:“小七,可曾想念我?”

    她仍是迷糊,转过脸来看了他许久才问:“你怎么来了?”

    李慕轻抚她的脸,像是许多年未见,甘心沉沦。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变作半开玩笑似的感叹,“这可真是冷……像个冰窟窿似的。”

    她含糊应一声,顺势往他怀里钻,更有些瑟缩,不禁团成一团,小虾米似的弓着腰,一双冷冰冰的手也就此往李慕衣服里伸,紧紧贴着,生怕是场虚化脆弱的梦,“长长久久地叹一口气,“你可真暖和……像一团火似的。”

    不是他太暖,而是她已经冻得像块冰。

    “小七,恨我吗?”

    她像是就这么睡了,许久不曾答话,他知她苦痛难言,或者说,他心中明明白白知道,答案是肯定,她必然是恨他。

    只能自嘲地笑一笑,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罪无可恕,罪该万死。”

    而顾南风似乎比谁都轻松,无所谓地说:“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不如让我多靠一靠,暖和这一分一秒,比说千万句对不起有用。”

    李慕一时无言,只得紧紧抱住她,紧贴着她的脸,呼吸着她的气息。

    她并不能适应这样风雨过后的亲昵,想躲,“我身上臭得很,皇上离远些好,只是能不能将狐裘借我暖一暖手,夜里实在冷得厉害。”

    李慕却似一座石雕,纹丝不动,如不是他湿热的呼吸拂过她后颈,她几乎要察觉不到他存在的迹象。

    顾南风一时怔忪,这样的温暖暌违已久,她在这样温柔广阔的怀抱里熏熏然欲睡,前尘往事,爱恨情仇,似乎也抵不过这一刻的好睡眠。

    忽而察觉耳后灼烫,她一时间不知所措,不忍心贸然推开他,也不愿就这样任他哭。到头来,倒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不像样子。

    幸而李慕相对克制,片刻之间已止住,说话仍有些哽咽,“还冷不冷?我给你暖着。”

    她不语,只是转过身来,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静静看他微微泛红的眼。

    他亲吻她眉心,低声说:“顾南风,我,或者朕,很爱很爱你。”

    “你几乎从没有这样叫过我。”

    “怎样?”

    “顾南风。”

    他脱了她的鞋袜,掀了自己的袍子,将她一双脚揣在胸膛上捂着,自己却先冷的一颤,“南风,南风不如小七好,你可知道,我小时候乳名唤小三儿,听宫里的老人说,是应了父亲的排行。”

    顾南风点点头,想要缩回脚,他却按着不放。

    “还有你不知道的,母亲曾想亲手掐死我,可怜那时我尚在襁褓之中,现下想想,若当时死了才好,也省得现在一世苦痛折磨,更不必拖累你。”他将厚重狐裘披在顾南风身上,把她包得严严实实,“人果然是不能贪心的,如果能选择,我真希望当年姑母挑中的是李然,如此这般,我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守着一亩三分地,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恰好与你作伴同游,亦不枉此生。那样,你大约不会这样恨我。”

    她握住他的手,“你要做些什么,我只猜三分,但我一贯来谨记一条,世间之事,如果你要,便‘遇父弑父,遇佛弑佛’。 如果你不要,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从没有亡羊补牢,两全其美,得与失只在一念之间,你决心已下,便再不要回头,顾小七是谁,很快就会忘记。又何许在意我的爱与恨呢?”

    李慕靠墙躺着,将她抱进怀里,两个人相互取暖,却发觉周身越发寒凉,“任你如何努力,都是徒然。

    “我原不知道你竟如此刚烈。”

    顾南风道:“其他事得过且过有什么所谓?对于爱,必须纯粹且完整。”

    他的声音有些哑,唇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暖了你的手脚,你的身子,却仍是暖不到心里去。你知道吗?这段日子我一直反反复复在想,等事情过去了,就带着你去见一见我那入不得皇陵的母亲,还有小时候被贬谪时曾住过的地方,曾经照顾过我的老嬷嬷,再来,咱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又有孙儿,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完一辈子。我和我的顾小七,我们的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暂……”

    “李慕……你想说什么?”

    他笑笑说:“顾小七,朕已经令人在太原府为你准备好金银珠宝无数,良田百亩,宅邸十处,另有丫鬟仆役三百,够你挥霍下半辈子,只一条,不允你三车美男的要求。”

    “要赶我走了啊……”

    “所以说,顾小七……”

    “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一样会好好活着,不,是活得更好,是不是?”

    他捏着她的手,掌心都都是汗。

    顾南风说:“李慕,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未等他回答,外头突然起了响动,顾南风下意识地就要把李慕藏起来,但他先起身,拍拍她,安抚道:“无妨,是表哥回来了。”

    牢房里一时大亮,程牧云提着灯急匆匆赶来,待看清了顾南风的脸,又惊叫,“顾小七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倒霉样子?还……还挺丑,终于有男人味了。”

    顾南风翻个白眼,懒得同他计较。

    李慕笑着摘去顾南风头上的杂草,将大氅又拢了拢,揽住她肩膀,却是问程牧云,“如何?信送到了吗?”

    程牧云道:“我办事你放心。”

    顾南风轻声道:“原来不是去战场历练,而是去做一回信使。”

    程牧云正要反驳,李慕已搬过顾南风的肩,正面相对,“表哥是去给贺兰将军送信,请贺兰将军出兵勤王。”

    顾南风一怔,望向程牧云,问:“外公竟然答应?”

    程牧云点头,“你不是傻瓜吗?贺兰将军一听见你差点被皇后杀了,立马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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