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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7-12-03 04:00:00
静,她对生活的需求,止于吃得饱睡得足穿得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她像一个极小的孩子。

    晚间我翻来覆去,无法成眠,盘算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出这辑照片。

    早上在飞机上难免精神欠佳。

    飞行的路程并不长,数小时就到了。

    慕容琅的护照并没有过期,真是幸运,轮行李的时间我陪她打电话回家。

    那个电话不通,问电话公司,说号码早取消了。

    我与婀娜面面相觑,但慕容琅并不着急。

    她面红红地不好意思,“真不知应该打扰你们之中的哪一位?”

    婀娜为难了。

    我从来不以为一下飞机就会跟慕容琅说再见,我对这个少女有好感,是以拍胸口说道:“住到我家里来吧。”

    婀娜说:“她一个人住你家不太好吧。”

    我没好气:“她跟尼泊尔土佬混呢,更加身败名裂。”

    婀娜问她:“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跟这个土佬回去?本来应该由我收容你,可是我屋里已经有三个同伴,挤不下了。”

    慕容琅说:“不相干,我跟乔走。”

    婀娜笑道:“乔,你总算有女人相信你了。”

    我叹口气:“来,慕容琅。”

    我们在飞机场外拦截了一辆计程车,向家里驶去。

    一路上她左顾右盼,观赏着沿路风景,默默无言。

    我把她带到家,约法三章。

    她很喜欢我房中的摇椅,把它端到露台,一下一下的坐着摇。

    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替你登报纸寻人好不好?不是不喜欢你,也许你家人――喂,喂――”

    她在摇椅上憩着了。她真是听天由命,没一点心事。

    我替她在各大报章上登寻人广告:“慕容琅抵港,亲友请电****。”

    登了两天,一点音讯部没有。

    我对阿琅说:“我血本无归呢,飞机票、广告费,还有你三天来的食宿费用――只好将你卖掉抵债。”

    琅傻气的笑。

    “你这个孩子。”我说。

    我的公寓分为两部份。一半隔为黑房及摄影室,另一半是一个大厨房与睡房。

    阿琅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十分习惯自在,她是个好帮手,我俩一下子,

    把所有的尼泊尔照片冲了出来。

    婀娜来看过我们一次,又替阿琅署了许多日用品。琅很感激她,叫她“姐姐”。

    婀娜问:“你几岁?”

    “我廿六。”琅说。

    婀娜说:“我还比你小一岁,不过不打紧,我仍然是你姐姐。”她真的很诚恳。

    阿琅毫无机心地笑,

    我很烦恼,“阿琅,你一定足闯了祸才到西藏去的,你家人不要你了。”

    那日半夜,电话铃响得震天骰。

    我睁开眼睛看手表,三点一刻,哪个捉狭鬼?

    我取过电话筒,“喂?”

    “你是谁?”那边是一个女声。

    我不由得有气,“你打电话来,你不知道你找谁,倒要问我我是谁?”

    “我找慕容琅。”

    “她在我这里,你是她的什么人?”我身上的瞌睡虫全跑光了。

    “阿琅在你这里?”她问:“有什么证明?”

    “什么证明?她就睡在我这里。”

    “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光火,“你是她的什么人,你别纠缠不清好不好?你到底要不要找慕容琅?抑或是看了报纸来瞎七搭八?”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过来见阿琅,你把你的地址说一说。”

    “你是她的什么人?”我再问。

    “我是她的继母。”好家伙,终于有人来认领。

    我将地址说了一遍。

    “我马上来,你叫醒阿琅。”

    “如果你是她的继母,”我说:“你应该知道,阿琅睡着了不容易叫得醒。”

    那边搁了电话。

    我起身去摇阿琅。

    阿琅转个身,我再推她,阿琅像是关闭了睡掣,要待明天早上才会按时开启。

    我放弃。

    楼下静寂万分,我在露台向下望,不到五分钟,便有一辆中型的日本车驶进来,停在路边。车子里走出一个女子,从大厦高处看下去,只觉她年纪还轻,瘦长身材,与她同来的,尚有一个穿制服的司机。

    她自称是阿琅的继母。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起来。

    我前去启门,一看来客的面貌,就诧异得怔住了。她是那么年轻,不会比阿琅大,而且容貌那么秀丽动人。

    “你是――”我凝视她。

    “我在电话中已跟你说过了话。”她冷冷地说。

    “请进来。”我忍不住将眼光留在她身上。

    她转头嘱司机在门外等,跟我进屋子。

    “阿琅呢?”她匆忙地问。

    我指一指地上的阿琅。

    她连忙蹲下看,“果然是阿琅,”她说,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她伸手摸摸阿琅的脸蛋,“阿琅。”但是阿琅这只呆瓜,并没有醒过来。

    我的女客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先生贵姓?”她问。

    “我姓乔。”我答。

    我直视她。他们慕容家的女子,一个比一个美丽,但这一位的容貌与阿琅又不同,她是冰冷的,眼睛中充满敌意,嘴唇薄薄的抿得很紧,头发梳得光光,露出额角一个发尖,身上一袭白色麻布的时装,正是最新流行的式样,耸肩,窄袖。

    她并不介意我盯着她看,问我:“你在什么地方找到阿琅?”

    “尼泊尔。”

    “什么?”

    “尼泊尔。”找解释,“我是个摄影师,在尼泊尔拍一辑照片,碰见了她,她叫我把她带回来的。”

    “她身体很健康吧?”她问。

    “看上去完全没有不妥之处。”我说。

    “她失踪有五六年了,”她匆促[奇整理提供]的说:“家里一直找她。”

    “老天。”我说。

    “这几年内发生了很多事……”她改变话题,“乔先生,这次谢谢你。”

    我微笑,“光谢没用呢,阿琅欠我飞机票。”

    “那自然。”她说:“我们一定偿还。”

    我说,“阿琅要到明天早上才会醒,你要不要先回去?”

    “都快五点了,”她说:“要是你不介意,我在此等一等。”

    我说:“我无所谓。”

    我走到厨房去做咖啡。

    她在我摄影室内踱来踱去,目光如炬,打量着我拍摄的照片。

    夏天的南国天亮得早,喝完了咖啡,已经有小鸟鸣叫。

    她没有一丝倦容,浑身散发着紧张的神色,与阿琅的随和温婉刚则相反,但她仍然是一个罕见的美女。

    我不知应说些什么,室内一片死寂。幸亏阿琅醒了,她打一个呵欠,一骨碌坐了起来。

    她的继母跟她说,“阿琅,我们回去吧。”声音镇静得多了。

    阿琅睁大了眼睛,“是你,你终于来了,爹爹呢,爹爹为什么不来接我呢?”

    “阿琅,一切回家再说。”

    “回家,”阿琅说:“啊,当然,我要回家。”

    “走吧。”她的继母催促她,“不能再打扰人家。”

    阿琅依依不舍的看着我。

    我耸耸肩安慰她,“千里搭长棚,无不散的筵席,把我当那两只犁牛一般看待好了。”

    阿琅笑了。

    “再见。”我送她们两人出门。

    我交上名片说,“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门外那个司机,等得几乎要变石头人了。

    阿琅几乎是被挟持走的,我们没来得及道别。

    中午婀娜来探望我,我告诉她一切。

    婀娜说:“唉呀,你怎么不叫我来见识见识?”

    “半夜三更,不便打扰你。”

    “你的意思是,那个慕容太太,跟慕容琅的年纪差不多?而且长得一般美丽?”

    “一点也不错,但不是同类型的美,阿琅是个小迷糊,而这个慕容太太,她十分精明。”

    “如果让你挑,你挑哪一个?”婀娜忽然问。

    “问到什么地方去了?简直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白她一眼。

    婀娜固执,“告诉我嘛,你挑哪一个。”

    我说:“如果让我挑,我一个也不要。”

    “为什么。”

    “不为什么,感情是很主观的,我不喜欢稀奇古怪的女子,她们令我紧张。”我说:“日常生活,最要紧是舒适轻松。”

    婀娜笑问:“所以你离家出应,靠拍照混饭吃?你老子逼你上进,令你紧张?”

    “你说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悻悻然,“瞎七搭八。”

    婀娜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候门铃大响,婀娜会开门,与门外的人说了半晌,取着一个信封回来。

    “挂号信。”我问。

    “不,慕容氏派人送来给你的。”她把信封交给我。

    我拆开,是一封幕容琅写的感谢信件。

    “你猜啊,会不会再找你?”婀娜问。

    “我想会的,”我放好信,“她对两条牛都依依不舍,何况是我。”

    “你会追她吗?”婀娜又问。

    我气结,“我不打算回答这种问题,你要的照片全部冲了出来,快取了走,还我耳根清静。”

    婀娜笑嘻嘻的取了照片走,“我会尽快把稿费给你。”她说。

    今天是我与母亲吃茶的大日子,我特地换了西装去约好的地方等她。

    她说来说去那几句话:“你还不打算搬回来住?”“你爹伤心呢。”“将来你儿子不听你的话,你就知道滋味了。”“整天拿着只相机走,一点没出息。”

    我已听得麻木,问她:“妈妈,你也是个在上流社会中走动的名媛,上次什么慈善筹款你还扮了妲已在天桥上走――喏,就是吓得我打烂相机的那次――”

    “见你的大头鬼。”她骂我。

    “你可有听说过有一家人,在香港住,复姓慕容?”

    “慕容?”

    “是,想一想,老妈,你有没有听说过?”

    “慕容氏早已家散人亡,问来作甚?”妈妈不悦。

    “是吗,你说给我听,怎么家散人亡?”我太好奇。

    “慕容家的老头子一去世,就没有人承继偌大的事业,业务结束了十之八九,虽然不愁没钱花,到底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出风头也轮不到他们。”

    “没有儿子吗?”

    “有一个儿子,脾气跟你一样呢,好吃懒做,移民在外国,根本不回来的。”

    “他们家,是不是有一个年轻当权的女人?”

    “我早知道,问问就问到这狐狸精的身上了。”妈妈跌足,“是不是?果然。”

    “说给我听,我喜欢听。”我兴奋起来。

    “你疯啦你?这种小报上的传闻,有什么好听的?”妈妈责我以大义,“我才不做‘八婆’。”

    我笑,“妈妈,你连妲己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妨碍呢?”

    “你这孩子,真造反了嘛。”她为之气结。

    “来,慕容家的事,略告诉我一二。”我央求,“不然的话,你找我出来吃茶,我就推你说是没空。”软硬兼施。

    “难怪你父亲要轰走你。”妈妈没奈何,“我与慕容氏没有来往,不知道那么多。”

    “可是你知道那狐狸精的事。”我提醒她。

    “只听说某人在晚年搭上了一个比他女儿还年轻的女人,之后某人就一蹶不振,而家产也落在这个女人手中。现在也快散得七七八八了。”

    我点点头,“你有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父亲,叫他当心做人?”

    “你爹有你这个儿子还不够?他不用狐狸精帮忙。”她瞪着我说。

    “你有事没事就损我,”我不悦,“我又不败家,况且我有三个那么能干的哥哥,我有条件做艺术家。”

    母亲软下来了,“说起你那些哥哥,真没话讲。”

    “刻薄成家,跟老爹一样,”我不屑,“逢商必奸,我也没有话讲。”

    “穆儿,你已无药可救了。”妈妈瞪我一眼。

    与她话别后,我约了与婀娜吃晚饭,她将稿费支票交在我手中。

    她说:“我去打听过慕容家的事了。”

    “是吗?”我故作不经意状,“你那么好奇?”

    “原来慕容琅在五年前失踪的时候,她父亲四处派人寻找她,悬过暗红。”

    我抬起眼。

    “后来她父母相继去世,这件事不了了之。”婀娜说。

    “她继母呢?没有继续寻找她?”我问。

    “阿琅在西藏,请问怎么寻找?”

    “她为什么要出走?”我问。

    “没有人知道,以前她也是社交圈子的红人,看,”婀娜在公事包里找出一叠剪报,“她订婚的那夜,拍了不少照片。”

    我接过剪报,报纸照例已经发黄了,但照片上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显然就是慕容琅,衣着虽过时,但看得出是当时最时兴的打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沉吟,“可不可以写一个故事?”

    婀娜说:“我想写这个故事,如今的小说太虚无缥缈,有个真实的背景比较踏实。”

    我冷笑,“除非你打算写一家八口一张床或是红卫兵,否则再实在的故事也会被打入虚无类。”

    “那我不管,我是写定了。”婀娜极有决心。

    “再好的故事,也要流畅的文字衬托。”我提醒她。

    “是,我会尽力写。”她说,仿佛写小说如挑泥,尽力就会好。

    “谁帮你做资料搜集?”

    “我自己,一切像抽丝剥茧,很快会真相大白,我已经去电要求慕容琅接受我的访问。”

    “什么时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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