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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7-12-03 04:00:00
事?”

    “今天早上。”

    “嗳,如果她让你上门去,你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我问。

    婀娜笑吟吟地说:“这又关你什么事呢?”

    “我好奇,”我理直气壮地说,“如果香港人都没好奇心,你那本《婀娜》月刊还能出版?”

    “她还没有回覆我。”婀娜说,“咱们公平交易好不好?如果她万一找你,你也带我同往。”

    “好,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说。

    “谁跟你同当?”婀娜一贯吊儿郎当的。

    我凝视她,这个妞,谁跟她走,也是福气,如今少有这么能于独立及乐观的女孩子。

    我扭扭她的面颊,她闪避开,“你太没正经了,老乔。”

    “怕什么?我们是老拍档。我谁都不怕,若你未来的老公是醋坛,那我没办法。”

    “把你砍成八块。”她恐吓我。

    “你会嫁那么小器的人吗?”我反问。

    她摔摔头发。我看着她一身打扮,褐金色的发饰,配同质地的腰带,一只金色的手袋,白皮鞋绲金边。

    我笑说:“金色泛滥,迷惑了眼睛,我希望看到比较纯朴的打扮,譬如――”

    “譬如尼泊尔土女装?”她搭上来说。

    “譬如你的大头鬼。你们穿流行衣物,非要把它流行垮了不可。”我说,“最近这一阵子的三个骨灯笼裤直把我吓得魂不附体,四十岁的老太婆还把它穿身上,打做挂一只小小的金手袋,配一脸的皱纹,我先凄凉得哭了,不知道母亲节是否要买一套给我老妈穿戴,彷徨得要命。”

    婀娜反问:“照你的标准,谁穿得最好?”

    “穿得好不是衣服好,歌者非歌,最要紧是切合年龄身份,可惜这道理个个懂得,实践起来却不容易,女人一过三十岁就爱骗自己能够青春常驻。”我想了想,“那个年轻的慕容太太,她就穿得好,衣服在她身上,就是她的,不再是名牌设计师英魂不息的憩休所。”

    “人家有钱。”

    “多少有钱女人穿得像大贼。”我说。

    “她穿什么衣服?”婀娜不服气。

    “我一点也不记得她穿什么衣服,就是这点高明,人家穿得舒服。”

    婀娜说:“你中了蛊了你。”

    我嘿嘿地笑几声,与婀娜分手。

    傍晚收到电话,是阿琅的声音。

    “乔吗?我想请你来一趟,有很多事非得见了面说不可。”

    我想到要与婀娜有福同享,但是慕容琅的声音实在太沉重,我提不出这样的要求。

    停了一会儿她说:“我父母已经去世了。”

    我沉默。难怪,她本来是四大皆空的。

    “姊姊也病逝,现在唯一的亲人,只剩下哥哥,可是我与他联络过,他不肯再回香港。”

    “你继母呢?”

    “是,我还有她,她是一个勇敢的女人。”慕容琅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激动,“这五年来,全靠她一个人在支撑。”

    “你与她之间――没有什么吧?”

    “她待我很好。”

    “我马上来。”我挂上电话。

    我没有通知婀娜,一个人驾车往慕容家。

    第2章

    满心以为至少是金碧辉煌的独门独户洋房,却是再普通没有的大厦公寓,连大门铁闸都是最普通的一种。为什么不是余氏古堡那样的房子呢?更加可作小说的题材了。

    我伸手去按铃,女佣人来替我开门。

    进到屋子,才略为看到一点的气派。

    公寓起码是四幢打通的,并没有刻意装修,长窗面海,风景怡人,地方很宽阔,半新旧家具,放置得很随意,就像爹爹的家一样,凌乱中明显地看到主人生活习惯,这是一幢活生生住着人的房子,不是电影布景。

    女佣人嘱我坐,递上香茶。茶是最好的龙井,淡绿色嫩叶清香扑鼻,盛茶的是一只宜兴旧茶盅。我诧异了。

    爹爹老说妈妈不懂享受,身家全挂在身上,看来年轻的慕容太太,也真懂得生活情趣,在最日常的事情上见真功夫。像露台上停着的一辆“银豹”脚踏车,没想到真有人肯花两千多美金买一辆脚车,又不能招摇,简直如锦衣夜行。

    我的眼光随而落在客厅中的几张字画上,暗暗吃惊,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女佣人跟我说:“太太请你到图画室。”

    我跟她走入内堂,光线渐渐暗下,别有洞天。

    图画室中有一架镶螺甸的小风琴,一张波斯地毯,一列米色路易十七丝绒沙发,一张玻璃小茶几,茶几上放一只水晶碟子,里面浸满了一朵朵的白兰花,香气袭人。墙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幅蒙奈的《荷花池》,印象派的色彩水溶性地在粉墙上化开,我看得呆了。

    这样“普通”的几件常见的家具,“无意”地搁在一起,竟有如此惊人的效果。室内很大,有很多的空间,大方怡人。

    我靠墙坐了下来,对牢小露台外一只蓝白的大缸,我好奇,走出去张望,却是茂盛的水草内映着十来对金鱼,其中一条水泡嗒嗒的浮上来,以为有熟人来喂食物。

    我回到墙角坐下。

    这里是这么恬静,完全与世无争,城市之声远远传来,交通声、修路声、叫卖声,但却完全与这屋子里的人没有关系,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停顿了。

    “久候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慕容太太,连忙要自地上爬起来。

    “你请便,”她说,“不要紧。”

    我于是又坐下。

    “乔先生,阿琅本来要见你,但是她乍闻父母去世的消息,有点不好过,故此由我与你说话,也是一样。”她的谈吐比她年纪大得多。

    “什么事呢,如果我帮得上忙,我会努力。”

    “谢谢你把阿琅送回来,当年他父亲悬过赏,为了尽一点[奇整理提供]心意,我现在把这笔款项交给你。”

    她手中拿着一只黄纸袋。

    我诧异,“如果纸袋中盛着的全是一千元钞票,可真是一笔巨款,足够买一辆劳斯莱斯跑车,但我不能接受,这太像绑票的赎金。”

    她忽然笑了。

    她笑起来没有不笑的时候好看,因笑容牵动,精致的五官突然失去平衡,但一双眼睛眯在一起,与我看惯的冰冷有太大的对比,这双眼睛充满了媚态,真能够使男人神魂颠倒。

    她的头发仍然拢在脑后梳一只堕髻,一袭夏布旗袍,看上去冰肌无汗,身上并无首饰。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很欣赏你,乔先生,你有真性情。”

    “谢谢你。”

    “你把这笔款项收下吧,这是先夫的意思。”她说。

    “可是我并没有到处去把阿琅找回来呀。”心中一边盘算着可以买多少部莱加与哈苏,我的面孔发赤。

    “照阿琅对你的形容,我只有更加感激。”她说,“我替你存入户口罢。”

    我忸怩地说:“我没有户口。”

    她又笑了,薄薄的嘴唇,嘴角露出无限俏皮。

    我终于收下了钱。

    我老老实实地说:“看来没我的事了,我想我该走了。”

    她点点头。

    我被她送到门口,我说:“你们很懂得生活情趣。”

    “是,我承认我们生活得很舒适。”她很客气。

    我说:“我父亲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当然,每个人对于舒适的观感亦是不同的,有些人不停的赚钱,汗流浃背,别人看他个苦,他自己挺满足。也有小家庭主妇,这里扫扫,那里抹抹,乐趣无穷,并不觉得闷气。

    幸福有什么标准呢,想那样得到那样,就是幸福。

    走到客厅,阿琅叫住我,“乔――”

    我转头,她已重新打扮过了,长发修剪到齐肩,穿一身运动装,神情很倦,脸上只抹一层润肤油,大眼睛仍然鬼影幢幢。

    我如看到一个老朋友似的趋向前,“阿琅,你也不必伤感,从来岁月不饶人,年事老了总要去的。”

    阿琅眼睛闪着泪光,楚楚动人,并不言语。我看得出她有许多内疚,心中矛盾。

    慕容太太说:“阿琅认为父母的逝世与她有直接关系。”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说,“将来才是重要的。”

    阿琅憔悴地坐下,不言语。

    她年轻的继母轻轻地说:“要不要出去跟乔先生散散步?我相信他有空,睡醒了老困在屋子里无益的。”

    阿琅还是低着头。

    “对呀,”我附和她打蛇随棍上,“出去走走。”

    阿琅跟我下楼,她很沮丧。

    我责备她,“你离家出走那一日,就该知道回家的时候一切都会不同了,难道失去了女儿,他们还能照常吃喝玩乐不成?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她默默忍受我的责备。“但是,当时一股浊气涌上心头,逼得我离家出走……”

    “为了什么?”我问。

    她不肯说。

    我冷笑一声,“为了一个男人,是不是?”猜也猜得到,她衣食不缺,不是为感情,还为了什么?

    “乔,你没有失过恋吧?”她有点生气。

    “没有,”我笑,“我尚未恋爱过。”

    “你不知道那种滋味,当时我没有死掉已属万幸。”这样激烈的话由温婉的人说出来,已是不易。

    “但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们在世上有许多责任,我们不只为感情活着。”

    她更加落寞,头越垂越低。

    “过去的事算了,你不爱提,我也不会问,将来呢?你要是情愿自怨自艾地坐在豪华住宅里悲秋,谁也不能救你。”

    “我能做什么呢?”她彷徨地问,“我不能到写字楼去找一份秘书工作呀。”

    我既好气又好笑,“为什么不能?”

    “我不会打字速记。”她简单的说。

    我笑出来。阿琅的天真。

    我到银行去将款项存好,带着阿琅去选看照相机,因发了一笔小财,非常意气风发。

    我跟阿琅说:“你看婀娜,她多能干,一个人搞一本一百七十多页的杂志,管十多个职员,还打算写一本小说,天天忙得透不过气来,杂志去印刷房的时候,她有三天三夜不眠的纪录,真不容易啊,她对这社会有参预,所以她有满足感。你有什么?这不是钱的问题,坐在家久了就坐懒了。”

    阿琅让我骂得狗血淋头,暂时忘了她原有的痛苦。

    “想不想找工作?我替你介绍如何?”我试探她。

    “我能做什么?”

    “最低限度可以做模特儿,你长得那么漂亮。”

    “不大好吧?”她犹豫。

    “有什么不好?”我又生气,“职业无分贵贱,总比在西藏流浪好一点。”

    “你怎么老损我。”阿琅可怜巴巴的。

    “我为什么不损你?世人都把你宠坏了。”我说,“你觉得我说得没道理吗?若不是那名族长拿着弯刀逼你嫁他为妾,你还在尼泊尔不事生产呢!五年了!”

    阿琅哭起来。

    我把她骂哭了。

    我递手帕给她抹眼泪。

    她呜咽着说:“我要回家,我不要再见到你。”

    “哭宝宝。”我咕哝,“哭出来心里宽敞点。”

    她伏在咖啡厅的茶座上哭了许久时间才停,我替她叫一客番石榴冰淇淋,她擦干面孔,却都全吃下去了。

    “你明天出来见一见婀娜,看她能介绍什么工作给你消磨时间――最好是不必动脑筋的那种,嗳?”我拍拍她的头,“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楼下接你。”

    我送她回家,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去。

    晚上见了婀娜,她却大发雷霆,怪我不守信用,将写字台上所有纸张都扫到地上。

    她从来没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杏眼圆睁,拉扁了嘴唇,整张脸都歪了,为了这样的小事!女人的潜质真不容忽视,我整个人慌了。

    我怪叫:“我做错了什么?只要你愿意,她可以成为《婀娜》杂志的基本模特儿,我不是替你约了她明天下午出来吗?”

    她吼叫:“那是为了你受了慕容氏的钱,不得不为她出点力,你由头到尾只晓得利用四周围的人,你这个卑鄙的小人。”

    我悻悻然,“好,算我是小人,可是我害了谁呢?”

    “你不该接受人家的钱。”她指着我。

    “这是我私人的事情,我用日本相机用腻了,我受不了

    这种引诱。”

    “你为什么不为一套哈苏镜头去卖身?”婀娜越说越难听。

    “你这个泼辣的妇人,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没有人要我的身体。”

    她气结,跌坐在椅子中。

    我随即用手掩住了嘴巴,“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婀娜,我简直跟你半斤八两嘛,太可怕了。”

    “乔穆你这个人是要落拔舌地狱的。”

    “天呵,”我立刻说,“在你之先抑或在你之后?”

    “你少气我。”婀娜双眼都红了。

    “婀娜,也许我不明白女人,如果你是男人,一定会对我这样的安排表示满意,我实在不明白我错在哪里。”

    “因为我不是一个男人。”她捶着写字台。

    “你不是男人?”我作吃惊状,“噫,我没有注意到,对不起,对不起。”

    她长长的叹口气。

    我摊摊手,“我是你的生死之交,婀娜,你不能骂我是个卑鄙小人。”

    “我识错了你。”她说道。

    “对不起。”我说。

    “没有用,”她说,“一声对不起后面隐瞒了多少眼泪。”

    “好,那么明天我把慕容琅送到你办公室之后,我就在你的世界上消失,好不好?”

    “你认为你的消失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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