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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

作者:[俄]高尔基
更新时间:2017-12-13 14:00:00
长筒皮靴上面装着马刺的那些年轻力壮的男人,什么地方都要翻倒。不管是床底下,还是暖炉下,都要搜到的。假使有地窖,便爬进地窖里去。阁楼上也要爬上去,在那儿如果碰着蜘蛛网,也要乱叫一阵。这些家伙非常无聊,而且不知羞耻,所以才装出一副特别凶狠的样子,对你大发脾气。这是下贱的行为,他们自己也知道!有一次他们到我家里翻腾得一塌糊涂,他们倒觉得有点狼狈,就那样屁也不放地出去了。但是第二次来,终于把我抓进去了,关进监牢里。我在那里住了差不多四个月。我住在那里,有一天忽然来传呼,由兵士押着穿过大街,问了些什么话。这些家伙都是傻子,所以胡乱地说几句,说完之后,又叫兵士把我送回监牢里。总而言之,这样把我牵来牵去,总算对得起他们的俸禄。后来放了出来,――这样就算完了。”

    “您一向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安德留沙!”母亲叫道。

    他跪在茶炉旁边正在专心地用火筒吹火,这时候抬起紧张得发红和面孔,两手摸着胡子,问道:

    “我是怎么说的?”

    “您不是说谁都不曾侮辱过您……”

    他站起身来,晃了晃脑袋,笑着说:

    “在世界上,真有没受过侮辱的人吗?我受得侮辱太多了,连生气的劲儿都没有了。假使人们非这样不可,那还有什么办法呢?屈辱的感情对工作有影响,老把它放在心上――那就白白浪费了时间。现在,是这样的人生!从前,我也是时常和人家生气。但过后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犯不上。人人都怕邻人打他,可是另一方面,却又在拚命地想打邻人的耳光。现在就是这样的人生,妈妈!”

    他的话静静地流淌着,把那种因等待搜查而产生的不安推到了远远的一边,凸鼓的眼睛,光亮地含着微笑。他整个人虽说粗笨,其实内心却非常灵活。

    母亲叹了口气,温和地祝福他。

    “愿上帝给你幸福!安德留沙!”

    霍霍尔向茶炉走近一大步,又蹲下来,低声喃喃道:

    “给我幸福,我当然不拒绝,但是要我去请求,――那我可不干!”

    巴威尔从院子里回来,胸有成竹地说:

    “决不会发现的!”于是开始洗手。

    洗了之后,他仔细地把手擦干净,对母亲说:

    “妈,假若你露出害怕的样子,那么他们就会想:这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否则她不会那样发抖。你要明白,我们不干坏事,真理站在我们这边,我们要一辈子为真理而努力――

    我们的罪,全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呢?”

    “巴沙?我不怕的!”她答应了。可是接着又犯愁地说了一句:

    “干脆早一点来,也就算了!”

    但是,这一晚上没有来什么人。

    第二天早上,她恐怕他们笑话她胆小,索性就自己先嘲笑起来:

    “真是自个先吓唬自个!”

    10

    就在这个不安之夜之后,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月的光景,他们终于来了。

    尼古拉・维索夫希诃夫也在巴威尔家里,他们和安德烈三个,正在谈论自己的报纸的在关事情。时间已快到半夜了。母亲已经睡在床上,正以似睡非睡的当口儿,她听见了忧虑的、很轻的声音。这时安德烈很小心地走过厨房,轻轻地带好了门。在门洞里响起了铁桶的声响,门突然敞开了――霍霍尔一步迈进厨房,高声关照:

    “有马刺的声音!”

    母亲用抖动的手抓住衣服,从床上一跃而起,但是巴威尔从那边走进来静静地说:

    请睡着吧,――你是有病的人!”

    从门洞里,可以听见摸索的声音。

    巴威尔走近门边,用一只手推了推门问道:

    “是谁?”

    从门口立时走进了一个高大的灰色身影,跟着又走进了一个,两宪兵把巴威尔逼着往后退,然后站在他的两旁,他只听见一声响亮而嘲弄的话语。

    “不是你们正等着的人吧?”

    说这话的是一个长着几根黑胡子的瘦高个子军官。

    在母亲床边,来了本区的警察范加金,一只手举到帽檐上,另一只手指着母亲的脸,装出毕恭毕敬的眼色说:“这是他的母亲,大小!”接着向巴威尔扬扬手,补充说:

    “这是他本人!”

    “你是巴威尔・符拉索夫吗?”军官眯着眼睛问。等巴威尔默许点头之后,他捻着唇髭说:

    “我现在要搜查你的屋子。老婆子,站起来!那里是谁?”

    他探头看看屋里,蓦然向房门迈进一步。

    “你们姓什么?他喊道。

    从门洞里走出两见证人――上了年纪的铸工特维里亚科夫和他的房客,火夫雷宾,――一个魁梧而墨黑的农民。低沉地大声说:

    “你好,尼洛夫娜!”

    她穿了衣服,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儿,低低地说:

    “这像什么话?深更半夜地跑来,――人家都睡了,他们来折腾!……”

    屋子显得狭小起来,不知怎的,屋子里面充满了皮鞋油的气味。两个宪兵和本区的敬官雷斯金,踏着很重的脚步,从搁板上把书搬下来,将它们摆在军客面前的桌子上。另外两个人攥着拳状敲打墙壁,还朝椅子下面探望,一个笨拙地爬在了暖炉上。――霍霍尔和维索夫希诃夫紧紧地挨着站在角落里,尼古拉的麻脸上面,盖上一怪红色的斑点。他那双小小的灰色眼睛,不断地注视着军官。霍霍尔捻着自己的胡子,看见母亲进来,带着微笑,亲切地对她点点头。

    她尽力压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不像平常那样侧着身子走路,而是胸脯向前倾着朝直走。――这使得她的身形增加了一种滑稽的、似乎装出来的威严。她的脚步放得很重,但是眉毛还在那里颤抖……

    军官用他那又白又长的细手指,飞快地抓起书籍,翻了几页,抖了一抖,于是巧妙地运用着他的手把它掷到一边。书籍往往软绵绵地滑落在地板上。大家都默不作声,可以听见满身是汗的宪兵沉重的喘息,马刺锵锵地响,有时发出低低的问话。

    “这里查过了吗?”

    母亲和巴威尔并排站在墙壁旁边,她学着儿子的姿式,也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也盯着军官。她膝部以下都在发抖,干燥的云雾遮住了她的眼睛。

    沉默之中,突然发出尼古拉震耳欲聋般的喊声:

    “干吗要把书扔在地上?!”

    母亲打了个激灵。特维里亚科夫好像被人打了一下后脑勺,脑袋晃荡了一晃。雷宾吭呛地咳出了一声,专心致志地盯着尼古拉。

    军官眯着眼睛,像钢针一样地朝那张一动也不动的麻脸上刺了一眼。他的手指更加飞快地翻着书页。他总是好像不堪疼痛一般地张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似乎是对他那疼痛喊出无力的憎恨的大声吼叫。

    “兵士!”维索夫希诃夫又说,“给我拣起书来……”

    所有的宾兵都向他转过身来,又转脸望望军官。军官由又抬起头来,用穷追的目兴扫视着巴古拉那粗壮的身体,拉着长长的鼻腔说:

    “哼……拾起来……”

    一个宪兵弯下身子,斜着眼睛瞅着尼古拉,把散乱了的书籍拾了起来。

    “叫尼古拉别出声了!”母亲低声对巴威尔说。

    他耸了耸肩膀。霍霍尔垂下了头。

    “这本圣经是谁读的?”

    “我!”巴威尔说。

    “这些书都是谁的?”

    “我的!”巴威尔回答。

    “哼!”军官往椅背上一靠,说首。他把细长的手指攥得发出脆响,把两脚伸在桌子底下,一面捋着胡子,一边向尼古拉问:

    “你就是安德烈・那霍德卡吗?”

    “是我。”尼古拉走上前去回答。霍霍尔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后面。

    “不是他!我是安德烈!……”

    军官举起手来,用他的细指头吓唬维索夫希诃夫说:

    “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他开始翻弄自己的文件。

    明净的月亮,用它没有灵魂的眼睛,远远地望着窗子里面。有人在窗外慢慢地走过,响起了踏雪的脚步声。

    “那霍德卡,你受过政治犯罪的审问吗?”军官问。

    在罗斯托夫受过,……,但是那是地方的宪兵是用尊称‘您’称呼我的……”

    军官眨着右眼,用手擦察它,于是露出了细小的牙齿,说道:

    “那霍德卡,您,问的正是您,可知道在工厂里散发违禁传单的下流东西是谁吗?”

    霍霍尔身子摇晃一下,满脸笑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

    这时候又听见尼古拉的那种焦的声音:

    “我们现在才第一次看见这种下流的东西……”

    忽然就沉默下来,每个人都这时缄口不语。

    母亲脸上的伤疤发白,右边的眉毛吊着。雷宾的黑色胡须奇怪地抖动起来;他垂下眼睛,用手指慢慢整理胡须。

    “把这个畜生带走!”军官命令道。

    两个宪兵抓了尼古拉的肩膀,凶暴地把他往厨房里拖。他用力把两脚撑在地板上不动,高声叫喊道:

    “等一等……我要穿衣服!”

    敬官从院子里过来,向军官说:

    “一切都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哼,自然喽!”军官带着苦笑地讥嘲道。“有一位老手在这里呀……”

    母亲听见了他的那种脆弱而颤动的破锣似的声音,恐怖地盯着老黄色的脸,她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出,他就是对百姓满怀贵族老爷式的侮辱的、毫无同情心的敌人。她因为不常碰见这种人物,所以几科记忆了世界上还有这种人。

    “啊,原来就是惊动了这些人!”母亲暗自琢磨。

    “私生子,安德烈・奥尼西莫夫・那霍德卡先生!现在要逮捕您!”

    “为什么?”霍霍尔格外镇静地问。

    “等以后跟你说吧!”军官用一种恶决心的礼貌回答,又扭过身来向符拉索娃问首:“你识字吗?”

    “不识字!”巴威尔回答。

    “我不是问你!”军官严厉地说,又接着问道”:“老婆子,回答!”

    母亲对这个人油然而生厌恶,忽地,像是跳到了冰水里面,浑身直打冷战,她挺直了身子,他的伤疤变成了紫色,眉毛垂得很冷。

    “别喊得这么响!”她对他伸直手,说道。“你还年轻,没吃过什么苦……”

    “妈,冷静点!”巴威尔阻止她。

    “等等,巴威尔!”母亲向桌子那走去,边走边喊,“你为什么要抓人?”

    “这与你无关,――住口!”军官站起来吼了一声。

    “把逮捕的维索夫希诃夫带过来!”

    军官拿起一张什么文件,凑到眼前,开始诵读。

    尼古拉衩带过来了。

    “脱帽!”军官停止了诵读,大声呵责。

    雷宾走到符拉索娃身边,碰碰她的肩膀,低声安慰说:

    “别着急,老妈妈……”

    “他们抓着的我,我怎么脱帽?”尼古拉嗓门很高,压过了诵罪状记录的声音。

    军官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

    “在这上签字!”

    母亲看到他们在记录上签字,她的激奋消失了,心沉甸甸的,眼睛里涌出屈辱和无力的泪水。在二十年的婚后的日子里,她没有一天不流着这种眼泪,但最近几年,她好像已经忘却了这种眼泪的辛酸滋味。

    军官她瞪着眼,嫌弃地皱起满脸的皱纹,挖苦道:“老太太!您哭得太早了!当心您以后眼泪怕是不够呢?”

    她又气恨起来,冲着他抢白道:

    “做母亲的眼泪是不会不够的,决不会不够!要是您也有母亲,――那她一定知道,一定知道!”

    军官很快地把文件放进一个簇新、带有一个很亮的锁钮的皮包里。

    “开步走!”他发出了口令。

    “再见,安德烈!再见,尼古拉!巴威尔和朋友们握着手,温和地低声道别。

    “这真是再见呢!”军官嘲笑着重复了一遍。

    维索夫希诃夫沉重地哼了一声,他的粗脖子涨得通红,眼里闪动着仇恨的火花。霍霍尔很坦然地笑着,一边点头一边和母亲说了句什么话,于是母亲画着十字,也开口说:

    “上帝是照顾好人的……”

    穿灰色军大衣的人们走到门洞里,发出马刺的响声,然后就都消失了。雷宾最后一个走出去,他用那双很专注的黑眼朝巴威尔望了望,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第,再见吧!”

    他不停地从胡须间发出咳嗽声,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巴威尔反背着两手,迈过地上零乱的书籍和衣物,慢慢地在房间里踱步。过了一会,他阴郁地说道:

    “你看见了吧,――这弄成什么样子?……”

    母亲望着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忧愁地说:

    “为什么尼古拉要对那个家伙发脾气呢?……”

    “大概是因为吓坏了。”巴威尔静静地回答。

    “来了,抓了人,带走了,”母亲摊开两只手喃喃地说着。

    因为自己的儿子没有被带走,所以她的心跳平息下来,但是脑子老停留在刚发生的事实上面[奇+书+网],却又不能理解这事实。

    “那个黄脸儿的家伙,专会嘲笑、恐吓……”

    “妈,好了!”巴威尔忽然果敢地说。“来,咱信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吧。”

    他称呼她?“妈”和“你”,平时只有当他站在母亲身旁的时候才这样叫。她走近他的身边,瞧了瞧他的脸,小声地问: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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