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上万本全本小说供您下载阅读。
最新网址:www.shukuge.com

分节阅读 15

作者:朱苏进
更新时间:2018-01-01 16:00:00
思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再说,苏子昂是我的一团之长,你不能交半个,老搞缓期执行。我有权掌握全部情况。”

    “哈哈,听好:集团军党委办公会议定了这个材料,结论确实是入档,不外传。另外会上也有不同意见,这里不能说。党委责成我办。苏子昂这个人啊,不适宜当主官,情愿让他当师里副参谋长。你什么意见?”

    刘华峰说:“任职命令都下了,朝令夕改,不好吧。”

    “下是下了,还没有公开宣布嘛,有余地。”

    “我已向他宣布了。昨天夜里他提前归队。”

    “哦……你自己究竟什么意见?”

    “我同意他任团长,最起码担任一段时间再看。我对这个意见负责。”

    “我上报军党委喽?”

    “报吧。”他们双笑谈几句。挂断电话。

    苏子昂最后挂机。他注意到,刘华峰先于军里的韩副主任放下电话,这不应该,因为刘华峰毕竟是下级,应该等韩挂机之后他再挂机,也许他自恃实际地位高于韩。

    苏子昂从里屋出来。刘华峰正色道:“我宣布,你被命令为280师炮兵团团长,即时起生效。”说罢,让整个身子从空中落进沙发,上下弹跳着。想:我还没提宋泗昌的用意呐。我救了苏子昂一命。

    “苏子昂,我有根辫子抓在你手里了。”他指的是让苏子昂旁听电话,属于严重违法。他相信苏子昂会把此话颠倒过来理解。刚才他保苏子昂就任团长,几乎搭上自己前程。他说,“据我判断,让你改任师副参谋长是托词,实际上,是挂起来待分配。”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优秀军人。我鼓足最大勇气想谋个副师长干,失败了。我再次鼓足勇气就任团长,想在实践中检验一下自己的某些构想,现在才明白,也会失败的。唉,还没有开始,就已料定会失败。”苏子昂微笑,眼内潮湿,“有一首外国军歌,其中两句非常像扬幡招魂:‘老战士永远不会死,他们只是慢慢地消失……’政委,我明知会失败,还是要开始!开始进入‘慢慢地消失’这条道路。”

    刘华峰发现苏子昂弱点了:害怕枯萎,胜败倒无足轻重。他问:“一个团,装得下你的雄心吗?”

    苏子昂摇头:“他们连我都不信任,连自己的团长都不信任。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希望?连军队都可能慢慢地消失。”

    “言重喽。我们毕竟交给你一个团。现在,你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上面高度重视。我猜,你是这样的人,不怕所有人都盯住自己,就怕没人望自己一眼。目前局面,很对你胃口嘛。炮团是我师的火力骨干,你不能把这个团带垮了,尤其不能出重大事故。”

    “这是我的最低标准了,几乎坐着不动也能办到。我当过四年团长,有个怪可笑的看法,咱们部队里的团,即使拿掉团长,它也能正常地运行下去,几十年的惯性了嘛。团长成了传口令的。”

    “不要抵挡这种惯性,不要把部队带偏了。”

    “你击中我要害了。我不奢望政委你完全信任我,但是你起码要给我一半信任,另一半给我的团政委。我期望你千万不要把我的团政委安排成钳制我监视我的角色。”

    刘华峰差点发怒:“炮团政委是个能力很强的领导,他才不会把自己降低成你说的那种角色。我真正有些担心的,倒是你们俩抱成一团……”刘华峰话止,眼里流露没说出的意思。

    “对不起,我过分了。报到第一天,就当头一棒,弄得我有点四面皆敌的感觉。”

    “你要明白,我理解你到这个程度,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我老给别人带来险情。其实哩,我要把自己彻底暴露出来,反倒安全了。”

    “就是嘛。我很想请教请教,你到底有多少蕴藏,都端出来。我在部队闷了几十年,没上过高级院校,只进修过两次,充充饥而已。你帮我开开眼。子昂,韩副主任念的那些,是不是你的思考题?”

    “每句话都是我的!它们原本是我的讨论发言,或者论文中的某一段落。可是,集中到一堆,听起来就像一堆思想垃圾。唉,我们专心研究军事,他们专心研究我们。我们想化腐朽为神奇,人家更高明的人在化神奇为腐朽。”

    “请你放开来说给听听。”

    “政委,你真想听?那些东西不成熟啊。”

    “如果你信任我,就请你重点谈谈不成熟的思考,成熟的放在第二位。”

    刘华峰迫切地希望充实自己,不管对面是什么家伙,且让他给自己上一课。苏子昂是只有病的蚌,蚌病成珠,他要那颗珍珠。好端端的人身上只具备平庸的力气,天天向他举起一张等待指示的面孔。他够够的了。

    “我也想推销一下自己,”苏子昂说。“再当一次胸怀靶。我有一个基本的出发点,就是全心全意地站在敌人的角度上,审察我们这支军队。于是,必然会找到许多薄弱区域……”

    22

    第四章

    22.遥远的敬意

    整个上午,刘华峰都沉浸在苏子昂的火力当中。宛如旁观一场战争,心在其中身在场外,他竭力保持师政委应有的姿态,坐稳喽,手指恰当地在扶把上敲几下,以示击节叹赏又近乎搁上点疑虑。他内心与苏子昂激烈对话,但眼神儿鼓励他纵情地说。他发现一个奇妙变化,苏子昂在感情上一步步靠近自己,这完全由于苏子昂内心倾诉造成的。他倾诉的越多,就越亲近他刘华峰,不可遏止,有如献身。他真正佩服宋泗昌的精深心机:冷藏!或许有一天,苏子昂会有大用。他深为自己掌握这么一个部下而快活。现在的问题是,怎样从精神上也把他变为部下,虽然非常困难,但是也非常诱人。他和苏子昂大致属于两种不同的类别,他是杰出的岩石而苏子昂是杰出的云缕,在精神上相互亲抚,同时对方也可以傲然独存。

    谁领导谁呢,在质量上和心灵上?

    苏子昂走得太远,固守着先行者的孤独,其实他深深渴望寻求一个完美的上司,找不到,也会给自己一个。挂在天际,时常向“他”请求汇报,或者抗争。苏子昂的精神上司带有某种敌手性质。

    刘华峰道:“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像你这样,说了几个小时,但是一口茶也不喝。”

    苏子昂愕然。默默举杯,啜饮几下,搁下杯子道:“完了。水一下肚,立刻就空空洞洞,什么东西都消失了。”

    刘华峰指点墙上挂历:“1988年5月20日,哦,11时10分,刘华峰足足被苏子昂提拔三级,应该载入我的档案。”他感慨地张着嘴,“我忽然发现我也有许多潜藏,我可以指导一个兵团!”

    “政委真会巧妙地夸奖人。要不得在战场上,你给一个巧妙的奖赏,部下将为之拚命。”苏子昂暗想:到底是当官的,他衡量精神进步的尺度,也是看在职务上提了多少级。

    “你有没有这种苦恼?占有这么多构想,却没有实现它们的权力。有没有?”

    “有时候苦恼,有时候满足。”

    “我理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对吧?在听你谈论的时候,我想起你父亲。哦,谁都有位父亲嘛。”刘华峰为自己这句话哈哈大笑,因为它听起来挺像废话。“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讲真话假话都可以,我试试能不能听出真假来。”

    “什么问题?问题也有真的和假的。”

    “你一到师里就上门看我。究竟是来看我,还是来看这幢房子?”

    280师的师部,十几年前是一个军部。苏子昂父亲任军长时就住在这幢小楼里,苏子昂也随父亲在此生活数年。他以为刘华峰不会知道此楼曾经是父亲旧居。他更惊畏的是:刘华峰虽然专注地倾听自己的议论,暗中却在跃去一些深远的念头。不出声地磨砺着。掉转脸便法度谨严。刘华峰的问题很像一柄闪着笑容的匕首,他握住刀把将它递给你,让人弄不明白他是将此物赠送你还是刺穿你。犹疑迟钝或者判断一下都不行,都可以被认作胆怯。你只能手握刀鞘飞快地迎上去,让它刷地入鞘。两人在心中会同声赞叹。同时解放自己。

    “想看看住在这房里的是什么人。”

    “你以为是师长住这儿,是吧?”

    “不,我只知道这两幢楼里一个是师长一个是政委,并不清楚你们具体住哪一幢。进门以后,我才猜出您是政委。”

    苏子昂已经把这间屋子每个角落都观察过了,由于几经装修,早就面目全非了。但是一种朴素结实的气氛依然存在,因为屋里装备的还是部队营具,桌椅橱柜,写字台和大沙发,无论用料多么高级,还是带满方方正正的队列味道。就是这些不可改变的东西使他感到父亲被人继承下去了,包括那些置父亲于死命的人也得把这些东西继承下去。唉,一个人死了,给周围造成的改变跟没死差不多,简直是对死的嘲弄。面前这张茶几当年就在这儿,大概因为是大理石台面而舍不得弃换吧。父亲就坐在刘华峰现在位置上,周围总是有人围着。苏子昂多次被父亲从屋里撵开。电话铃响个不停。每天一大堆茶叶渣子。咳嗽声报告声鞋跟随碰击声……面前此从,各方面都比父亲小一号,却占据父亲以前的位置,坐在那也一样合适。此人甚至在深明这一切后,愈发显示合适,这就迫使苏子昂也要成为合适的部属。加夹在方方正正的营具当中。苏子昂微笑。

    刘华峰略含歉意:“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规律喽,简简单单,朴朴实实。我从没料到过我会当上师政委,会住进这幢房里。后来当上了住上了,又觉得非我莫属。更加怀念傻里傻气的阶段。告诉你,我从没见过你父亲,是从报纸遗照上认识他的。当时,我松了口气……有点莫名其妙是吧?你听我说,令尊在这幢楼里当军长时,我在警卫连当兵,我军人姿态不错,所以被连里安排在三号,也就是在这个楼前为军长站岗。白天一班,夜里一班,不许走动,死死地站着,因为我是站在首长眼皮底下,要站出个样子来。我要入党要提干,一切的一切都必须从站出个样来开始。可是你父亲从来没从我面前经过,大概有半年,他根本不在军部,我当然不知道他在哪儿去了,也话是部队也许是前指。家里也一个人没有!可是我在这儿啊,我在为一个不在的首长站岗啊。白天,这幢小楼门窗全闭锁。夜里,整个档一片漆黑。我在站岗,我刘华峰手持步枪日晒雨淋在站岗,半年多,站了三百六十多个空空荡荡的岗,每班两小时。看着爬墙虎一寸寸长高,没有人从我面前经过。更没有什么军长。你能够体会我当时心情吗?”

    “能够!”

    “说说看。”

    “麻木。”

    “对。麻木。当时并不知道那就叫麻木,后来才知道。不麻木是站不下去的。他妈的,你家的人呢,到哪去了?就是有一个保姆一个娃娃在屋里也好哇。”

    “我不知道他们到哪去了。”

    “那么你小子呢?”

    “我在农村。”

    “哦,我知道了……冒昧问一句,听说你有母亲时没有父亲,有父亲时又没有母亲,是吗?”

    “你总结得真不错,完全是这样。”

    “也比我强啊,我既无母亲也无父亲,3岁时就是孤儿,亲戚养大的。说‘养’真切夸奖他们了!我当兵才算有了家,第一次吃大馒头的时候,我就下决心一辈子在部队里活下去。我是为了活命来当兵的,你是为了战争来当兵的。尽管现在你我走到一堆了,但是最初出发点有天壤之别。对不对?”

    “完全对。我父亲也站在你那一边。所以你当上政委住进小楼,是合乎规律的。”

    “你就不能带点感情说话吗?在这些事情上,你……心肝给冻住了吗?”刘华峰发觉自己发怒了。每次动怒都有个程序,先是发觉自己要动怒,然后再动怒。

    “政委,在这些事情上,我恰恰不像个人。”苏子昂真诚地低声说,“有点像你当年站岗,站麻木了。”

    23

    第五章

    23.班务会

    星期天晚上开班务会,榴炮二营五连四班长谷默把五个兵召集起来,带到距离连部远些的地方。这里让连长看不见,又不超出哨音的范围。营区那么大,连长就喜欢把各个班长安插在眼皮底下,像整齐地安插在弹带上的子弹。谷默很想递给连长一个感觉:你老盯住我们不要紧,可是我们老看到你就太难受了。

    “再过五个月,我的星期天就不是星期四了。到时我天天是星期天。”谷默拍打膝盖头,预示自己服役期没多久了。

    瞄准手说:“星期几关系不大,只要一个星期有一个星期天就行,管它安排在星期几。叫归叫,过归过。”

    “不是那么回事。每到红头日历那天,我就想,跟我们没关系。每到我们的星期天,又觉得这日子不对劲,过了好像没大过。去年我们过星期二,前年我们过星期五,跳来跳去不对劲。我好想给总参谋长寄一本挂历去,告诉他别再瞎跳了。咬住一个日子,坚持十年不变,当兵的有一个雷打不动的星期天,跟有个连长一样重要。”

    “那你干嘛不写?我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收到这封信。直接寄给他,他绝对收不到。你寄给管他的中央军委主席,主席一批字,总长就收到了。”

    “我考虑得还不够成熟。再考虑考虑就觉得不如我去当总长。再说,我过三年不叫星期天的星期天,也该让我们后面的人过一过,我们站在边上,看着他过,才觉得我们以前没白过。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