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长没来的及做什么反映,那帮手前倨后恭,弯腰呵呵一笑:原来是燕王世子,竟然是一家人。我们驸马爷急找个人,这才着小的来此地,不想旁边的小哥横生事端,只不过替他们家老爷教训儿子而已。
高炽的小厮说道:你是哪家的?说话这么没规矩。见了世子还如此拿大?
高炽是个宽厚之人,却不是无用之人,这个时候怎么着都应该发怒了,却没想到后面有一人将他的怒气先消了一半。
有人高声大喝:谁敢动我大哥?
待他走进再一看,竟然笑了:大哥,怎么有这样好玩的事也不告诉我!
那是高煦,他拽着高燧又回来了。
我暗笑,真是魔王开会,一来一堆。
欧阳伦家恶奴周保的堂弟周瑞就是下面跟高炽顶嘴的人,李昌平的小厮也去搬了救兵,想必不多时便到。高煦跟高燧两个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就看高炽怎么处理这档子事。
那些个看戏的,唱戏的,全都围成了圈子,看着皇亲贵胄之间恶斗解闷,这一出也不是最好的戏么?连吴啸声都垂下了水袖站的远远的,不住相望。
高煦一脚踩上条凳,恶狠狠地问周瑞:敢在咱哥三跟前喘大气?今就帮你们家驸马爷调教调教下人。
周瑞虽然拳头大,腰板粗壮,却没有兵营里练出来的高煦来的狠、猛。高煦一抄条凳就当弯刀使,没两下周瑞就趴着了。可能周瑞是来找人的吧,帮手也不多。被高煦、高燧几下子就全解决了。
李昌平被我的内侍搀到了一旁歇着,头上的血还是不停的望外冒,着实吓人。
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个人,听戏的如鸟兽散,偌大个戏园子只有两拨打架的和吴啸声那批人。
我下了楼,见李昌平正对高炽等人道谢。
高炽哥三围着李昌平,几个小厮也都看着李昌平那边吴啸声喊道:小心!
我已经冲了过去,挡在他们三身后,周瑞刚假昏,现正抓了跟棍子要劈过来。高煦一个回身踢,先是踢飞他的棍子,接着又在他的心窝上狠狠踹了几脚。
“踢死你!你个王八,敢在爷背后使棍子,看爷不整死你!”高煦咬牙切齿。
高炽一把将我拉到旁边,从上到下好好看了我一遍:你没事吧。
高燧学他二哥样,望每个趴着的驸马府仆人身上都补了两下子。然后问我:二娘,您伤着没。
我摇头。
李昌平在一旁,指着我哦了半天,说道:您是王缇王娘娘?我父亲说起过您。
高炽将他指着我的手指打落下来:李公子不得无礼。
李昌平讪讪,随即抱头倒下。
也是个粗神经的,血流了那么多才倒下。
接李昌平到了王府,包扎好后他才敢见朱棣。
三个儿子加一个李昌平,四个年轻人自觉跪在堂内。
听口气,朱棣并不怎么生气,先是说:一来金陵就闹事,高煦这次又是你惹的?
高煦一昂头,却被高炽抢白了:父王,这次,是儿子惹的是非,与二弟无关。
朱棣身体向后仰了仰,看看我,我对他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个。
李昌平见高炽为他辩护,也不管头还疼不疼了,就给朱棣磕了一个头:王爷息怒,实是小子无能,害的世子、高阳郡王缠上这是非。
朱棣笑道:打架是难免的,别输了就行。
他说完,一个人绕到我这,拉着我就出去了。留下那四个惹事的大眼瞪小眼。
“李景隆这儿子也是个木呆呆的。”我说。
他笑:也?还有谁?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又说。
他大笑:嗯,嗯,说的好。
“你怎么这么开心?”我狐疑,难道是因为儿子打架赢了,而且高炽也参与其中?
他不语,只是笑,手上力道不减,拽着我到假山后,那边正坐着一人,熟悉的不得了,不是朱肃是谁。
这两人下棋非得找个看客,也不管我这看客愿意与否。
两人棋艺相当,可苦了我,半个时辰里要观棋不语。正憋闷着,大概是犯了难,朱棣手持白字迟迟不能落下,我起身欲走。他说道:待会要来个有趣的人物,你也一起见见。
我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什么人,你这么夸赞他?
朱棣指指对面的朱肃: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认识了不少的奇人异事。
我看向朱肃,朱肃冲我一笑:是个波斯人,官话说的极好,听四哥说你知道安南什么的,便寻了他来解闷。
朱肃的笑与朱棣的不同,朱棣很多时候会笑着说话但眼神里都是冷的,朱肃一旦笑着说话,整个眼睛都像是春天。我被他的眼神电了一下,好在认识十几年了有免疫力。
朱肃说完,朱棣那颗白子还没落下,我胡乱一指:就下这了。
他将信将疑,白子落了下去。
朱肃大笑:四哥,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连提了十颗白子。
没等朱棣发作,我早溜的远了。远远的喊道:等会人来了记得叫我。
波斯人还没来,李景隆来了。
我差人进去叫朱棣,一面引李昌平出来见了。李景隆最疼的就是这个幼子,见李昌平头缠白布早已红了眼圈。
李景隆前脚走,朱肃后脚进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让太监张代收拾掉李景隆送来的礼物,这些事也不避讳朱肃。
朱肃说:欧阳伦不像是个跋扈的人。怎么手下有周保、周瑞这样的恶奴。
朱棣冷笑:他如今富可敌国,茶道盐帮哪个行当少的了安庆驸马?
朱肃脸上有一丝倦怠之色,安庆公主是朱棣、朱肃的同母妹,欧阳伦现在这样,安庆公主未来难料。
我冷不丁的问了句:刚才那棋下完了吗?
朱棣:我赢了。
“刚看你还被提了十来个字呢?”我诧异。
朱棣道:都是你指点的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下棋那玩意绕脑子。反正想不明白他怎么赢的,就坐着等波斯人来了。
波斯人萨满哈在中土住了四年,遮住他的脸只听他说话定以为他是个修养极佳的贵室子弟。从这一点看来,他是个智商相当高的人。这个人精熟知中国官场玄妙,事事以礼铺路。送来两件礼物,一件是阿拉伯刀,看起来不起眼,朱棣在抽出刀身时不由自主说了一句:好重的杀气。
萨满哈道:这柄弯刀是布维希王朝时皇帝的物品,他是开拓疆域的伟大君主,将刀献给征战四方的王爷,则若刀有心刀亦安心。
我还真没想到他会这么拍马屁。接下去他将第二件礼物送到我面前,他脸上的得意之情掩饰不住,朱棣与朱肃见他这副样子,也好奇了这金丝楠木的盒子里到底是什么。我打开盒子,看见了六颗珠子,拿出一颗来,我看朱棣,他。
“萨满哈先生能找齐大小一致的天珠也是难得。”我将手中的珠子放回盒子,并没有什么惊叹的神色。
萨满哈惊讶道:夫人您的知识真是渊博!
“非骨、非石、非金、非玉,这不是吐蕃的天珠么。听说人在吐蕃,若能发现并且拿起天珠,那这人不是极幸运就是极倒霉的。萨满哈先生听过这一说法吗?”
萨满哈连连点头,我又接着问他:先生去过那些地方?他国异乡有什么风土人情不妨说来一听。
送礼物、讲经历都是为了拉近距离,获得以后的利益。
朱棣喜欢听那些海外轶事,朱肃在一旁听到高潮处也陪着朱棣欢笑。不得不佩服萨满哈,四年就能把口语练的如此地道的人真是不多见。
萨满哈走时绝口不提为什么要来,仿佛他来就是为了给这个王府里的人解闷子的。
“这波斯人如何?”朱肃问我。
我自然答:是个妙人,他有什么事不好直说非得您这个王爷出面,难道是想开海?
话音一落,朱肃愣住。
朱棣看了看朱肃:你何时与那些商贾有了交情。
朱肃此时肯说实话了:数年前到福建一带,交了不少朋友,见锦衣卫禁海严格走私依然屡禁不止。经过这几十年,再要求开海的都是有了些势力的,何不趁机上书请开海令。
“我们都不合适。”朱棣显然不想趟这趟浑水。
朱肃道:我们当然不合适,不过那就算了?
朱棣一笑:风平浪静的,日子不好过啊。
这兄弟俩,见朝中打压藩王的势头猛了,正想由头转移视线呢。当然,他们是不能出现在接下来这场风波之中的。
四十六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一)
一类人的命运往往由某一个人的机遇改变。
安庆公主在她的父亲面前哭泣之时,她绝对想不到往后所有大明的公主们都要用她们的幸福来给她的婚姻做陪葬。
朱元璋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像是一把剔骨刀,他在挑剔这个曾经最喜爱女儿的心意,看她说的那句是真那句是假,看她到底想把自己放在怎样一个无辜的地位上,看她还想从她的父亲这里拿走什么。
安庆公主越是哭的凄惨,朱元璋就越是冷淡。他已经不信这个女儿了,他的信任只有一次。
“你走吧。”他不耐烦地冲快哭昏过去的公主一挥手。
公主愣住,僵直跪在原地不敢相信,以前父皇杀过胡惟庸、蓝玉,但那都是外人,他一直是最护着家里人的,而自己又是他最疼的女儿,怎么今天,完全不认识这个父亲。
她的目光木木的,转向坐与一旁的我,她肿胀的脸上神情既恐惧又麻木。我被她看的如坐针毡,朱元璋大喝一声:滚哪!
安庆公主摇摇晃晃站起来,轻笑了几声,猛地转身望殿外走,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
我揉搓着手中的丝帕,心里一阵发寒。
这个大殿里静悄悄的,朱元璋用指环敲了敲桌子:你过来。
我挪着步子过去,头也不敢抬。
“你抬头看朕说话。”他的声音沙哑。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衰老的快要到另一个世界的男人。
“你怎么不为她求情?你若是为她求情,朕说不定会应了她。”他说出这话,我以为他疯了,但他的眼神还算清而透亮。
他没让我回答,自顾自地说:其实也不会,朕对他们太失望了,三月前,欧阳伦来京,朕让充妃宴请他们夫妻俩,话已经说的明了,他们还是舍不得抓在手里的那些劳什子,你说,一个驸马,要有那么大的权势做什么?居然勾结朝廷大员一齐上书开海,你说他只为了赚钱,朕是真的不信。我看他定是想谋反!哼。你说,你们都要什么呢?难道现在有的还不够?朕已经给你们给的很多了。
朱元璋的声音越来越悲切,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陡然提高:你说,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乱,我轻声答道。
他声音微微发颤:我给你的玉呢?玉呢?
这块玉平时我一直放在箱子里,今天也是鬼使神差地带了出来。我从脖子上摘下“恒寿永昌”,玉还有我的体温,他迫不及待抢了过去,在眼前反复的看,突然一闭眼,我心下一惊,以为朱元璋病发了。转身去叫人,手却再次被他拉住。
朱元璋的眼睛里没了刚才的迷乱,现在的眼神清而透亮:“朕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陛下乏了,要看臣的玉。”
他放开手,依旧冷冷的问:老四最近几天怎么没来。
“燕王旧伤犯了,恐进宫带了晦气。”
“那你呢?朕不找你进宫,你就不准备见朕了?”他的眼神跟刚才看安庆公主的眼神很像,一丝迷乱的情绪又浮现在他的眼睛中:欧阳伦真该死,惹的朕又生气了。你别怕,别怕,朕舍不得杀你。你要常进来看我。
我默然。他的神智出了点问题,最后一句话没有用“朕”,而是用的“我”。
朱元璋像个孩子:你怎么不说话?快点答应。
旁边的大太监李富水轻声对他说道:陛下,燕王后日就是十一月二十七要回北平,想必王娘娘也是要一同回去的。
朱元璋悻悻然放开我的手:你又要走了。留在金陵陪朕过年!你不准走,你日日都要进宫来给朕请安,听到没有?你要是不听话,就关你到栖霞山。
想到栖霞山,仿佛过往的记忆都被唤醒,浑身打了个哆嗦,应道:“……是,遵旨。”
李富水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