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上万本全本小说供您下载阅读。
最新网址:www.shukuge.com

分节阅读 10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妈心目中,越正经,越滑稽。笑得捧着肚子,直不起腰,插得一头的通草花,起码掉了一半。

    这一笑,将院中的姑娘都惊动了,无不想知道,是什么有趣的新闻,如此好笑?一个个掀帘张望,甚至有人走到面前,含笑驻足,出神地望着徐海,好像在想分享他的快乐。“干娘!你也是!”徐海轻声埋怨她说,“当着这么多人,下面有出入的话,我就不便讲了。”

    王九妈慢慢收敛了笑容,站起身来;很沉着地说,“阿海,你要是骗了我,怎么说?”

    “任凭干娘处置,哪怕从此不准我上门,我也认了。”

    “好的,我们换个地方谈去。”

    换到一处极隐秘的地方,是王九妈的卧室,也是她接待不同泛泛的客人的地方。

    “干娘,昨天下午我又遇见他了!”徐海装出又惊又喜的表情问道:“你们猜,这是个什么人?”

    “我猜不出!”王九妈答说,“不要卖关子,细细讲给我听!”“他是镇守太监的贴身厮,替镇守太监把家,外号人称十千岁――”“十千岁不就是万岁了吗?”王九妈四面张望了一下,很紧张地说:“这个称呼实在不好。以后呢?”

    “以后就跟我谈生意了!他当我是真的周四官,我也冒充到底,装出一副大老板的派头。”

    其实王九妈久历风尘,见多识广,加以吃到这样一碗“门户饭”,什么人的眼色都要当心,所以鉴貌辨色,本事是第一等。只要徐海叮嘱一句:有人来找绍兴的做酒客人周四官,应该如何应付?她亦一定能够如言照办,保险妥妥当当。不过那一来,徐海为移名改姓,并且变了身分,就必然会在她心里掀起重重疑云。徐海为了不愿启她的疑窦,不能不煞费苦心,大兜大转地编一套谎话。等将她说得深信不疑,喜孜孜地只想着有一副又好又便宜的珠花到手时,徐海却觉得比十天以前,设计脱汪直于难还要累。

    ※       ※        ※

    到了第十四天晚上,牛道存半夜里就醒了。一醒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那封信。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三个信封上写的是:“从今天数起,到第十四天上午,再拆这个信封。”如今已过午夜,一交子时,便算第十四天,此时拆信,不算错误。

    念头转到这里,好奇心勃然茁发,片刻都不能忍耐,赤脚下地、剔亮了油灯,将早就锁了在“枕箱”里那个信封取了出来。细细看完,又惊又喜,定一定神,从头细想,觉得信中所说的情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其事子虚乌有,让人开了一个玩笑,亦无损分毫,何乐不为。

    这件事不难,难在事先的布置,切忌打草惊蛇。这样想着,随即作了一个决定,一切都是自己动手。

    于是,等天色一亮,先到后园照信上的指示,用小刀在柳树上切一块一寸宽、五寸长的树皮,斜切两半――毛猴子真是下了苦心,想得极其周到,连如何斜切,留下的是上面一半,还是下面一半,都画了图,细细注明。按图行事,毫不困难。

    将半块柳树皮用棉纸包好,揣在怀中,然后就出门了。杭州人一早也爱上茶馆,各行各业,皆有固定的去处,打听行情,有所交易,便在茶馆中接头,名为“茶会”。牛道存这天要去的是个典当业的茶会,座落在岳飞部将施全刺秦桧的众安桥边,招牌叫做“双清阁”。有个朝奉一年三百六十天,风雨无阻,每天必到,洗脸吃点心,不在话下,连登坑都要在双清阁,不然就会便秘,自道是“入阁办事”。

    牛道存是凡有茶坊酒肆,无不相熟,进得门来,茶博士老远就喊了一嗓子:“牛大爷到,腾桌子!”

    原来熟识茶客,有天天坐惯了的地方,而如牛道存这种在市井中极受礼遇的人物、就得安置在当门中间的一张桌子――茶桌皆是八仙桌,唯独这一张是长方桌,名为“马头桌子”,不是有头有脸,估量自己能够罩得住的人不敢占用。这一天坐在“马头桌子”上首的,是个私盐贩子,一见牛道存,忌惮三分,不等茶博士催促,便即起身让位,陪笑招呼,悄悄避到一边。

    牛道存当仁不让,居中坐下,立刻便有许多朝奉前来招呼问讯,他一面敷衍着,一面问道:“吴大炮怎么不见?”

    “那不是!”

    牛道存抬头一看,矮胖的吴大炮踮屁股似地,一耸一耸奔了来;走到马头桌子前面,满脸堆欢,鞠躬如也,“牛大爷,久违、久违!”他说,“我正在打算着,等下到府上去请安,不想就在这里见着你老人家。岂不是我心诚之故!”

    “你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存好心。”牛道存问道,“怎么,又出了什么纰漏?”

    “小事,小事!回头我请牛大爷喝酒,慢慢儿谈。”

    “我也有事托你。我们借一步说话。”说着,牛道存向左右望了望。

    左右的闲人识趣,纷纷回避,吴大炮便放低了声音问道:“牛大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可是县太爷想找点什么有趣的东西?前天收进来一部书册子,十二大本,工细非凡,真正大内流出来的――”

    “不是,不是!”牛道存打断他的话问:“你有什么事找我?先说,不必客气,就别磨功夫!”

    “小事,小事!无非捕厅老爷为查贼赃,太顶真一点,想请牛大爷关照一声,请捕厅高抬贵手。小号自然知情!”

    “可以。我替你说一声就是。现在要谈我托你的事了!”牛道存说,“我要跟你借一个人用。”

    “说什么借?”吴大炮说,“牛大爷看中了我那里什么人,派人来通知一声,我叫他去伺候,何用亲劳大驾来吩咐?”

    “就因为不能派人。”牛道存说,“我也没有看中你那里什么人,只是想要这么一个人一用。你听好了!”

    “是。”

    “第一,要徽州人――”

    “那自然。典当行里要徽州人还不容易?”

    “第二,要新来的,面孔越生越好。”

    “这有些难,一时还想不起。”吴大炮搔头皮答说,“且莫管!请牛大爷说完了再讲。”

    “第三,要聪明伶俐!不,要脑子清楚,听得我的话。”

    “还有呢?”

    “还有,第四,千万要嘴紧!”

    吴大炮不敢马上答应,“牛大爷,”他说,“这四样要合在一起,只怕很难,万一四样不全,哪一样可以迁就?”

    “第二样。”

    “好!”吴大炮立即答应,“只要不是新来的,当铺里小倌聪明靠得住的很多,我替牛爷找一个好的来。”

    “拜托、拜托!”牛道存又加了一句:“麻烦你马上就办。找妥了,中午请你带到舍下来。”

    “是了!”吴大炮站起身来,“我马上就办。”

    吴大炮办事很巴结。也不过牛道存刚刚到家,喝得一碗茶,门上便来通报,说是恒济典的吴朝奉,带着个后生来求见。

    牛道存吩咐在书房接见。所谓“书房”有档案无书籍,向来是牛家的一处“禁地”,下人非奉呼唤,不准擅入,所以门上听得这样交代,心中有数,来客非比等闲,很客气地将吴大炮与那后生引了进来,在院子里等候,直到牛道存出现,方始带入书房。

    “这位就是牛大爷。小松,能替牛大爷办事,是你的造化来了!”

    那名叫小松的后生,圆圆的脸,黑黑的皮肤,举止沉静,显得很结实可靠,牛道存一看便中意,含笑问道:“贵姓?”

    “不敢!敝姓方。”小松用徽州乡音答说。

    方是徽州的大姓,加上他那口音,便更像徽州来的人,牛道存更中意了,转脸向吴大炮说道“承情之至!我请这位方老弟帮帮我的忙,下午就送他回宝号。”

    “不要紧,不要紧!尽管留他在这里使唤。”

    “使唤两字言重了!”牛道存很郑重地叮嘱:“回去,请不必说起,方老弟是在我这里!”

    “当然,当然。”吴大炮很见机地站起身来,“我就告辞了。”

    牛道存亦不挽留,送走了吴大炮,回入书房问道:“方老弟,吴朝奉是怎么跟你说来的?”

    “吴朝奉什么也没有说,只说:”小松,你跟我出去一趟。‘就一直带到府上来了。“

    这平平淡淡的两句话,却是要言不烦,牛道存益发中意,“你到杭州多少日子了?”

    “五个多月。”

    “杭州城里的路熟不熟?”

    “平常不大出去,不太熟。不过,上、中、下城是分得清楚的,我可以问。”

    “嗯!嗯!”牛道存又问。“瓦子巷去过没有?”

    “没有!”方小松答得很快,很坚定。

    “像你这样年纪轻的单身人,到杭州五个多月,没有去过瓦子巷,倒真难得。不过,那个地方总听人说过吧?”

    “听人说过。三瓦两舍,都是‘粉头’。”

    “对了!”牛道存说,“我今天要请你去一趟。你到了那里寻王九妈家,王九妈是个老妖怪,五十岁的人,擦一脸粉,戴一头花,穿的衣服,比十七、八的‘大青娘’还鲜艳,极好认的。”

    “是了。”方小松问,“找到了王九妈,怎么说?”

    “你要说,你要找从绍兴来的做酒客人周四官。圈吉周。

    王九妈也许会问你,从哪里来的?你说徽州。如果再问你,是什么人差遣,找周四官为啥?你都不必告诉她,只说周四官自然知道。“

    “是的。”方小松想了一下问:“对王九妈话是这么说,态度呢?是不是有点为难抱歉的样子?”

    “一点不错!”牛道存大为中意,兴奋地说:“事情一定成功!有你老弟去,我很放心。”

    接下来当然还有一番细谈。牛道存依照信中的指示,费了一上午的功夫,将能想得到该当留心的地方都想到了,当然,有些话不必跟方小松明说,只告诉他该怎么做就是了。

    即令如此,方小松也很明白了,他的差使只是到瓦子巷王九妈家,将一个名叫周四官的家伙引出来,照一照面就算大功告成。这个差使好像很容易,其实不然!如果容易,牛道存何必大费手脚,特为托吴大炮找自己这样一个人?

    意会到此,他不免自问:县衙门里要多少跑腿的没有,必得找到自己?这样看来,自己总有他人所没有的长处。然则那又是什么?第一是徽州人,第二是陌生面孔,可以冒充刚到杭州的徽州人。

    “牛大爷,”他想到该装得像些,“要不要弄套满身是土的衣服穿,看起来好像刚刚经长途赶到。”

    “这倒不必!因为一到地方,先落栈房,当然洗洗脸,换了衣服再去找人。不过,”牛道存又赞了他一句,“你的想法是好的!心很细。”

    “牛大爷夸奖了。不知道还有啥吩咐?”

    “我想就这样了!顶要紧的是,声色不动,也不要自作聪明。‘开口洋盘闭口相’,只要说一句的,千万不要说两句。”

    “是!”。方小松说,“徽州来的班船,通常未牌时分进城,落栈房安顿好了,总要申酉之交才能到瓦子巷。”

    “对!这样当真的去做,就天衣无缝了!”

    ※       ※        ※

    霜降已过,快将立冬,白昼短了,申时刚过,暮色已至。瓦子巷是纸醉金迷的地方,王九妈家临街的楼窗上,四盏纱灯已点得明晃晃了。

    方小松虽然老练,却还是第一次来到勾栏人家,望着那些衣帽光鲜的阔客,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忽有自惭形秽之感。可是,这分怯意,却使他意识到自己更像一个来自异地的乡巴佬,所以索性装得畏缩缩地向前问讯:“请问,这里可是王九妈家?”

    问得很巧,正问到王九妈的侄子,他是受了嘱咐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反问一句:“你要找哪位?”

    “我要找王九妈。”

    “有什么事吗?”

    “是的。”方小松答说:“有要紧事,要跟王九妈当面讲。”

    “好的。请进来坐一坐再说。”

    王九妈听得果然有此来访的生客,自然不敢怠慢,先通知了徐海,然后依照预定的步骤将方小松延入帐房后面的小房间相谈。

    “贵姓?”

    “我姓方。”

    “方爷找我,有什么贵干?”

    “我要看绍兴的做酒客人周四官。”

    “方爷跟周四官是朋友?”王九妈照徐海所教的话问,“还是十千岁派方爷来的?”

    方小松不防有此一问,完全摸不清是怎么回事?本想含糊糊地答应,而话到口边,忽然想起牛道存的告诫:“不要自作聪明!”因而立即改口,照实回答:“什么十千岁?我不知道。”

    “那么,是哪位派你来的呢?”

    “这,”方小松陪笑答道:“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王九妈觉得很满意,完全相信徐海说的是真话――徐海告诉她,为镇守太监把家的“十千岁”,预备盗卖一批珠宝,将会派人来送信接头,而送信的人绝不会承认是十千岁所派,自然也不会透露是谁所遣。经此问答印证,果如所言,那就完全“对路”了。

    “方爷,”王九妈又问:“你可有信物?”

    “有的!”

    “请拿出来看看。”

    “不便!”方小松答说,“只好给周四官看。”

    “我不勉强。”王九妈问道:“方爷――住在哪里?”

    方小松暗叫声“侥幸”,果然牛道存想得周到,作兴有这样一句,老早就关照好了的,不然,急切之间还真想不出妥当的答复。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