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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1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心中这样在想,口中便轻快地回答:“我住在长发客栈西跨院朝北的那一间。”

    这话一出口,躲在隔壁,从门缝里在张望的徐海,心头疑云大起。心想:这个姓方的,看他的答话,十分谨慎,显然是受了教来的,却何以到最后轻泄行藏?照常理说,王九妈问他住处,他至少应该反问一句:因何问此?等王九妈告诉他:“周四官此刻不在。等他回来,告诉他去回看。”那时候,再说住处,亦还不迟。甚至再问:何时回来?以便再到这里来看他。根本不吐露起身之地,才是最谨慎的做法。如今一问便答,倒象是早就想好了王九妈会这样发问,或者早就料到“周四官”不会出见似地。岂不可怪?

    于是,徐海悬起了一颗心,凝神细想了一会,蓦然意会,可能已经上了圈套,此时正是祸福决于顷刻的紧要关头。幸好发觉得早,有一步之先可争!

    念头刚转,脚下已动,悄没声息地从侧门溜了出去,抓住一个卖花的小郎,将五两银子的一个小元宝塞在他手里,匆匆说道:“阿狗!你不要多问!替我去办一件事。长发客栈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阿狗手托小元宝,惊喜莫名。

    “知道就好!”徐海将他的手掌合拢,“你听清了!替我到长发客栈去问一问,西跨院朝北那一间,住的客人可姓方?快去快回。卖花篮子丢在这里!”

    “有数!”阿狗丢下卖花篮子拔脚飞奔。

    刚走得几步,却又为徐海喊住,“回来、回来!”他问,“长发客栈到底在哪里?”

    “在三元坊。近得很。”

    “好!”徐海说道:“你打听到了,到城隍山火神庙来找我,另外送你一个小元宝。”

    阿狗答应着飞奔而去,徐海亦不敢怠慢,抄小路上了“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城隍山,在火神庙附近找到一处视界良好而身子可以隐蔽的地方,专等阿狗的消息。

    心里本来七上八下,思虑不能集中,息下来喘一喘气,神志渐定,从头细想,憬然有悟,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害阿狗惹上麻烦。那“西跨院朝北”的一间屋子,必然有人埋伏着,专为等候自己去投罗网。如今阿狗到柜上一问,正好为埋伏的人扣住,小孩子容易对付,几句话一吓唬,就可以让他说实话。然后――

    想到这里,徐海打了个寒噤。自己躲的地方虽好,到底城隍山并非林深草密之地,七八个人围住一搜,哪里去逃?还是早早脱身为妙。

    但是一开溜,却又如何跟阿狗再接得上头?想想还是不能溜,至少暂时不能溜。算一算阿狗从三元坊到这里,至多半个时辰,如果等够了辰光还不见阿狗来,必是出了毛病,就不必再等,趁早翻山到六和塔为妙。

    在他的意料中,阿狗总不会再来了。谁知大大地不然,未到半个时辰,阿狗兴匆匆地奔上山来,走到火神庙前,游目四顾,当然是在找人。

    徐海确确实实看看清楚他身后无人,方始一闪而出,喊一声:“阿狗!”

    “你躲在哪里?叫我寻半天。”

    徐海不理他的埋怨,只问:“去过了?”

    “当然去过了!”

    “柜上怎么说?”

    “我没有问柜上,问也没有用,那批人不会理我的。”阿狗得意地说:“好在那里我去卖过花,认得地方,自己跑去看了。啥也没有!”

    徐海一听火冒,“啥也没有,就是啥也没有打听出来。”他说,“我要你打听的是,那里住的什么人!你说,那里住的什么人?”

    “住个鬼!”阿狗也有些不高兴,顶撞他说:“房门开得笔直,里面空宕宕什么都没有。我还走进去细看,摸一摸桌子,灰尘积得老厚,起码三天没有住人了。”

    听这一说,徐海才知道自己错了,摸摸阿狗的头笑着说道:“这倒是我错怪你了!”他灵机一动,又摸一块碎银子塞在他手里,“索性再辛苦你!回瓦子巷去看一看,王九妈家出了什么事?”

    “她家会出什么事?”阿狗睁大眼睛问。

    “你不要管!”徐海很认真地叮嘱,“第一,你到了那里,只要细细看、细细听,什么也不要问;第二,如果有人问你,看见我没有?你就说:没有看见。”

    “这容易。”阿狗问道:“打听到了,是不是仍旧到这里来告诉你?”

    徐海想了一下,为了溜方便,还是在这里好。抬头张望,不远处有家夜酒店,灯火昏黄,人影幢幢,热闹得很,便回答说:“喏,我在那里等你!你来了我请你吃夜饭,尽你挑好东西吃!”

    “好!”阿狗很兴奋地说,“我马上就回来。”

    阿狗这一下就去得久了。徐海越等越焦急,心里七上八下,很不是滋味。不过,他还不想开溜,因为他此刻对阿狗已具信心,决不会被捕,只要阿狗置身事外,自己的行藏就不必担心泄露,且等个确实信息,再定行止。

    无奈酒店已经座客星散,灯火阑珊,老板算帐,伙计上排门,欲留不可,只得付帐出门,决定仍旧在要路口去等阿狗。

    走到火神庙前,黑头里与人撞个满怀,定睛细看,影绰绰地一条矮小的身影,便即问道:“可是阿狗?”

    阿狗气喘如牛,又撞得摔了一跤,疼得越发说不出话。

    “怎么了?”徐海拉住他的手臂问。

    “出祸事了!王――”

    王九妈三字不曾说完,徐海已伸手掩住他的嘴,轻声喝道:“轻一点!”然后引他到路边,低低问说:“王九妈怎么样?”

    “让‘牛头’抓走了!”

    “牛头是谁?”

    “牛头你都不知道?刑房的牛大爷!”

    徐海倒抽一口冷气,知道案子闹大了,事已如此,不可自乱步骤,定定神说道:“你慢慢说给我听。”

    阿狗打听到的情形是如此:当方小松说了“寄寓”的客栈,王九妈便用“周四官不在,回头去看你”的假话,将他敷衍走了,原已没事。哪知隔不多时,方小松去而复回,后面跟着一个人,就是牛道存。

    据说:牛道存早就悄悄躲在王九妈家斜对面的梅香院喝酒,方小松出了王家,便到那里覆命,只说了几句话,牛道存起身便走,带着方小松迳自到王九妈家来找人。

    “我听他们说:牛头见了王九妈,眼珠都凸出来了!开口就说:”你把徐海交出来!‘王九妈答得一句:“我不认识什么徐海!’话还不曾完,牛头一巴掌拿王九妈的假髻都打掉了。徐二爷,”阿狗问道:“牛头要抓的那个徐海,可就是你?”

    “不是我!”徐海紧接着问,“以后呢?”

    “以后,牛头喊了一嗓子:”人在哪里?‘马上就有好几个挺胸凸肚的公差赶到,把赖在地上撒泼的王九妈抓走了。“

    “噢!”徐海吸了口气又问:“还有呢?还抓走别的人没有?”

    “怎么没有?徐二爷,说出来你不要难过,另外还抓了王翠翘。”

    “怎么呢?怎么单单抓她?”

    “是有人多嘴。牛头问说:”哪个是姓徐的相好?‘有个家伙就指王翠翘。牛头大吼:“把那个骚货也带走。’不过,王翠翘倒很有种,一点不在乎,收拾替换衣服,还带了个镜箱,又托人替她看房子、看东西,倒好像是回娘家。”

    徐海心里又难过、又着急、又惭愧,堂堂男子汉,闯了祸倒连累妇道人家去受罪!就算他人不指责,自己晚上又怎么睡得着觉?

    他从来遇着疑难,都是自己作主,此刻却觉得必须要找一个人商议。而眼前只有一个阿狗。

    阿狗也好,聊胜于无。“我跟你说实话,我就是徐海。阿狗,”他说,“我跟你商量件事。”

    “好!”阿狗老气横秋地,“你说!”

    “大概是有人吃里扒外,通风报信,牛头要抓的是我!我不去投案,王九妈、王翠翘就不会放出来。你看,我去投案好不好?”

    “不好!没有用的。”

    “喔,”徐海急急问道:“怎么没有用?这个道理你倒说说看!”

    “王翠翘很硬气,王九妈出名的会耍赖,硬赖不知道你是徐海,牛头拿她们莫奈何!你一去了,反而不妙!”

    “啊,啊!”徐海恍然大悟,自己一出面,不反倒坐实了王九妈与王翠翘窝藏要犯?

    “还有,徐二爷我倒问你:那个吃里扒外的贼,你晓得不晓得是哪个?”

    “当然晓得。”

    “晓得还饶得了他?”

    “嘿!阿狗,一言惊醒梦中人,我要拜你为师了!我决定不去投案,人在外面,才好一面救人,一面报仇。不过,阿狗,我要重重拜托你。”

    “一句话!”阿狗重重地当胸一拍,“我阿狗也是懂义气的,你徐二爷看得起我,拿我当个人,我怎好自己看不起自己?”

    “多谢,多谢!你帮我的大忙,我这时候也不必说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将来你就知道了。闲话少说,”徐海将一条腰带解了下来,“这里头有二十两金叶子,你找个妥当的地方去卖掉,托你走走衙门里的路子,照应照应王九妈、王翠翘。”

    “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打听消息。如果要跟你碰碰头,怎么样来找你?”

    徐海想了一下答道:“你提个篮子到六和塔下来卖花,我自然会来跟你碰头。”

    “好的!就这样说了。”阿狗将腰带紧在腰际,扬一扬手,掉头走了。

    徐海是向另一个方向走,认准西南方向,翻凤凰山、玉皇山,直往六和塔而去。彻夜疾行,也还到天光大亮,方始走到。

    “五叔!”

    “你还想到回来!”四空将他从头看到底,“这样子狼狈,一定又不干好事了。”

    “五叔,”徐海低声说道,“我有话说。”

    四空看了他一眼,从蒲团上起身,一直向外走去;徐海跟在他后面,到无人之处,方见他站定。

    “阿海!”四空将徐海的身子一拨,让他向东面对阳光,然后细看了一下,神色凛然地说:“你的气色坏透了!印堂发黑,有杀身之祸。”

    四空虽懂麻衣相法,却哪里又能凭气色断人生死?无非根据种种迹象,判断徐海有着不可告人的极大的秘密,有意用言语吓他,好教他说实话。

    果然,徐海再乖觉,不防其言是诈,顿时变色,却还不大肯说实话。

    见此光景,四空越觉所料不虚,因而喝道:“孽障!死在眼前,还不回头。”

    “五叔,”徐海不由得松了口,“我确是有件祸事在身上,原要跟你老人家说。”他四面看了一下,指着松树下说,“五叔,你请那边坐了,听我细细禀告。”

    松树下有块精光滑溜的大石头,四空盘腿坐定,徐海便蹲坐在他面前,将这两年投入汪直帮中,一直到昨晚上由城隍山逃到这里的经过,和盘托出,毫无隐饰。

    四空听得惊心动魄,不断吸气。要救徐海的念头,也一改再改,最初想将他藏在六和塔中,继而想助他逃走,最后决定,只有劝他出家。

    “阿海,你的祸闯得太大了。如果不下大决心,还会连累父母兄弟,有灭门之祸。”

    胸中秘密尽皆吐露的徐海,感觉上已不似刚才那样惊惶,沉着地问道:“五叔,下什么大决心?”

    “出家!”四空答说,“佛门广大。只要你回心向善,自然容得下你。”

    “做和尚我不干!又要吃素,又要念经,这还不去说它,当今皇帝,宠道灭僧,做和尚没意思。”徐海大摇其头,“要出家,做道士还差不多。”

    那副吊而郎当的神态,将四空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沉吟了一会,觉得唯有断然处置,“由不得你!”他一把抓住徐海的左臂,“我受你父母之托,许了你父母一定照应你,你就得听我的!”

    说着,手上加了一把劲,五只手指,就似五只钢钩一般,掐进徐海的肉里,疼得他满头大汗,不由得极口告饶。

    “五叔,五叔!我领教过你的‘鹰爪功’了。你老人家松松手!”

    “要我松手,先要你松口。”

    “是,是!我当和尚就是。”

    四空松了手,徐海捋袖细看,左臂上五条红印子,犹自火辣辣地痛。

    “你当和尚,于我什么好处?我是救你。”四空气静地说,“你不愿意也随你,赶快替我走!我不是怕你连累我,是怕你连累开化寺。你晓得的,当今皇帝宠道灭僧,戒坛说法,尚且严禁,如果发觉你在这里,拿开化寺安上一个窝藏奸人的罪名,怎么得了?”

    “五叔的好意我知道――”徐海没有再说下去。

    “你可少在我面前掉花枪!”四空忽又换了副神色,“你平日好以英雄自命,英雄就是能提得起、放得下。阿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英雄也好,菩萨也好,总要在紧要关头,把握得住。你的一生,就在此刻一转念之间。千万不可自误。”

    “五叔的开示,我也知道是好话。无奈有件事提得起、放不下。”

    “好,你说来看看!”

    “五叔请想,我倒是托庇佛门,也许可以逃过一场灾难。瓦子巷一老一少,无端为我受累,莫非我就能抛得开了?”

    这句话将四空问住了。沉吟了好久,方始问道:“为今之计,又待如何?”

    “我也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这时候教我削发受戒,胸中横亘着这一段心事,便是六根不净,向佛未免不诚。”

    四空心想,说来说去,嘴皮上还是耍不过他。只是他的话在理上,自己就不能动蛮,只好再跟他商量,如何脱王九妈与王翠翘于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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