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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3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是打点进京致送皇亲国戚,勋臣大官的礼物,装了有20条大船之多,其中最贵重的8个箱子,特别摆在他的座船中,以便随身照看。

    这8个箱子中,最贵重的一样礼物,分量最轻,只有7两金子重;体积更小,只得一握――但是买这7两金子,花了赵文华5000银子。

    原来这是一顶金丝帐,用极细极细的金线织编而成,折起来可以捏在手中;张开来足可笼罩一张双宿双飞的大床。真是鬼斧神工,不是眼见,决不会有人相信。

    “华公,”胡宗宪问道:“买这顶帐子,可是孝敬皇上?”

    “不是,不是!孝敬皇上这么一样东西,有那吃饱了饭没事干的言官会挑眼,说什么奇技淫巧,玩物足以丧志。我何苦自己找麻烦?”

    “然则,必是供东楼珍玩了?”

    赵文华正是买来送严世蕃的。得意地问道:“汝贞,你看如何?”

    胡宗宪自然赞不绝口,说这具金丝帐可上“无双谱”,是旷古绝今的宝物,必定深获严世蕃的喜爱。接着又问,以何物孝敬严嵩?“

    “你知道的,严阁老跟我有父子的名分,孝敬不在厚薄,第一要表现孝心,无非多是些能教老年人日常起居安适之物。”

    刚谈到这里,管家来报,从宜兴采办的礼物运到了,同时送上一具样品。管家一面说,一面将个木头盒子打开,赵文华想阻止已自不及,只见盒子里装的是一具溺壶。“

    胡宗宪大为诧异,脸色亦不免尴尬。赵文华倒索性不瞒他了,“汝贞!”他说,“你我自己人,不妨看看。”

    说着提起新溺壶相示,只见上面烧得有一行字:“男文华跪献。”

    这就不但诧异,简直令人惊骇了。不过胡宗宪的心计很深,知道倘或微露诽薄之意,气量狭窄的赵文华必引以为大恨,自己的前程就要毁在这把宜兴溺壶上面了。因而立刻装出感动的脸色,双手捧过溺壶,一本正经地赞叹:“华公的至情至性,真不可及!侍义父尚且如此,可以相见天生纯孝,真不胜钦服之至。”

    到京已是腊月中旬。赵文华由通州起早进京城,先不回私第,直投相府,亲自交代礼物。

    这要跟相府的一个总管打交道。此人是严家的世仆,名叫永年。严嵩在钤山读书时,他是伺候笔砚的书僮,所以略知翰墨,自命风雅,取个别号叫鹤坡,又号萼山,京中骨头软的士大夫都叫他“萼山先生”。赵文华对他自然用不着称“先生”,直呼其号,一向很亲热。

    “赵大人,”永年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曾到京,风声就很盛了;多说赵侍郎这趟满载而归,子孙几辈子都不愁衣食。”

    “哪有这话?”赵文华气急败坏地分辩:“倒是装了20条船,都是送人的仪土,不值钱的东西。不信,萼山你派人去看。”

    “我又不跟赵大人借钱,何苦哭穷?”永年又说:“照赵大人的话,这趟替我带的笔、墨、纸一定不少。”

    提到这话,赵文华一愣,心知坏了!永年曾有信给赵文华,要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城的纸,脾气忘了带了!

    “怎么样?”永年催问着。

    “萼山,真对不起!”赵文华陪笑答道:“偏就是忘了你的嘱咐。不过,不要紧,我马上写信到浙江,托胡巡按替你捎来,要多少,有多少!”

    永年的笑容尽敛,淡淡地说:“我是说笑话!哪敢跟赵大人讨东西?”

    “萼山,萼山,你误会了!”赵文华着急地说,“我决不是有心的。”

    永年淡淡地敷衍了几句,口头上表示并无误会,而神色之间,误会甚深。赵文华无奈,只好暂且丢开;打算着另外找个适当的机会来弥补这条裂痕。于是将所有的礼物,连同礼单一起交了给永年,告辞回府。

    这份礼单上所列的名字,自以严嵩居首;其次是欧阳夫人;下来是严世蕃和他的一起27名姬妾。最后才是严府西席、帐房;而永年与所有的男仆、妇佣、丫头是一份总礼,杭州纺绸50匹,银子1000两。

    看到最后,永年气坏了,士大夫口中的“萼山先生”,在赵文华看,不过奴婢的头脑而已!

    “是可忍,孰不可忍!”永年怒气冲冲地掉了一句文,大声喊道:“来啊!”

    一来来了七八个小厮。永年只将其中一个唤做小刘的留下,挥挥手把其余的都遣了开去。

    “小刘儿,你听见了没有?人家是侍郎,官架子不小啊!”“我都听见了。真气人!”

    “还有气人的呢?你看!”永年将礼单最后一行指给小刘看。

    “那好像非拆他的架子不可了。”

    永年点点头问:“怎么拆法?”

    小刘是永年的仆童,这时倚在门边,咬着手指甲,一双桃花眼不时一瞟一瞟地,就像怀春的小家碧玉“站门子”卖弄风情那样。永年知道,遇到这个样子,小刘必有高招出手。

    “这家伙,老夫人最护他,想明拆他的架子,只怕不行,‘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爷,我有一步,包管他做了鬼都是糊涂鬼。”

    “好啊!你说。”

    小刘只附耳说了两句,永年便大为高兴,当下照计而行。

    先拿礼簿来,将送严世蕃的那具金丝帐写成“赤金七两”。然后将礼物归库,礼簿呈览。

    “怎么,送我7两金子!”严世蕃诧异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赵大人这一趟到浙江,没有搞到什么。”永年还替赵文华解释,“孝敬老相公的,还有几把宜兴溺壶,可以想见他的情出无奈了。”

    “倒亏他想得出。”严世蕃觉得好笑。

    “是!”永年答说,“溺壶上还烧得有字:”男文华跪献‘。“

    这就不好笑了。“哼!”严世蕃微微冷笑,“他以为只要拿老相公敷衍好了就行了吗?”

    永年不答。停了一会方说:“孝敬老夫人的那份礼,倒很像个样子。”

    “走着瞧吧!”严世蕃将礼簿一抛,“他来看我,说我不得闲,不见。”

    赵文华还蒙在鼓里,赶着到严世蕃所住,紧连着相府的新宅去了几次,门上总是“挡驾”,这才感到事态不妙,派了一名很能干的心腹家人赵忠到相府去打听,责成他非探出底蕴不可。

    赵忠整整花了两天的水磨功夫,才打听出金丝帐一具变成赤金7两这个把戏。赵文华一听回报,知道是得罪了永年的缘故,当时又气又急,连声嚷着取纸笔来,“见不着面,还能看不到信吗?”他说,“等我写信,直接送到衙门里,让严公子也能明白,是永年在捣鬼。”

    “老爷,这不大好。”赵忠劝阻着说,“如果严公子问起,他硬说只有7两金子,没有什么金丝帐;或者把金丝帐弄破了送上去,反倒不好。”

    “照你说,我就吃他这个哑巴亏?”

    “冤家宜解不宜结。”赵忠答说,“再没有比老爷更明白的!”

    “我明白。就是这口气咽不下。”赵文华气冲冲地说:“等见着了老相公再说。”

    严老相公还在西苑值宿。各衙门都“封印”了,只有严嵩还有很伤脑筋的文字之役。年近岁逼,诸神归位,西苑建醮正忙,“青词”一道又一道,都得严嵩动笔。最苦的是,年年例行的公事,但年年要有不同的说法,《道藏》中的典故,差不多也都用尽了,只有截搭拼凑,迹近杜撰,却又怕皇帝诘问,无词以答,因此每一道青词送达御前时,总是惴惴然地不能安心。

    这样直到腊月廿七,等替皇帝向玄天上帝辞岁的一道青词交了卷,方能回府,初次试用赵文华“跪献”的宜兴溺壶。不道溺了一床,严嵩半夜里大发雷霆,追求原故,才知道溺壶底上有个绿豆大的沙眼,上面进、下面出,以致于搞得严嵩狼狈不堪。

    第二天早晨,满相府都知道这么一个笑话,独独瞒着欧阳夫人。因为知道她一向偏袒义子,若知其事,一定会先责罚伺候老相公卧起的丫头,以及其他的听差、小厮,同时会替赵文华解释。这一来小刘儿的妙计的效用,就要大打折扣,所以永年传下话去:“谁要在老夫人面前多嘴,叫他吃不成年夜饭!”

    赵文华当然也不知道宜兴溺壶上出了纰漏,听说严嵩已经回府,一早就赶来谒见。等到近午时分,方得登堂入室;行了一跪三叩的大礼,念了一遍早就想好的恭维之词,起身一看,不由得脊梁上发冷,但见严嵩面如铁色,竟似一辈子不曾笑过一般。

    “文华是孝顺的!”欧阳夫人很委婉地说,“老相公,你看他连你的溺壶都想到了,天底下有几个做干儿子的,能像文华这等尽心。”

    提起溺壶,便让严嵩想起昨夜睡在溺中的光景,心头作,不由得便连连干呕。

    赵文华心知事有蹊跷,不敢再提自己的事,用足脑筋,只拣严嵩爱听的话说――严嵩最爱听的话是:皇帝如何信任特专,恩礼不衰。赵文华便捏造些舆论,说从江南经山东一条大路北上,沿路的士庶百姓都知道“严阁老当朝柱石,皇上能够在西苑潜修,乞求长生,不以世务萦心,就因为深知严阁老忠心赤胆,老成谋国,可以付托重任的缘故。”又大赞严嵩精神瞿铄,老而弥健:“皇上固然万寿无疆,义父亦必是百年宰相,开古今君臣遇合之奇,成载籍以来所未有的佳话。”

    这番格外加料的浓稠米汤,终于灌得严嵩回心转意,颜色温煦了。于是开始问到江南的情形。

    “好教义父得知,”赵文华喜逐颜开,仿佛兴奋不胜似地说,“儿子识拔得一个人,真正是奇才!义父面前我不敢说半句假话,倭患方兴未艾,不过三五年之内,一定可以平伏。儿子就是专程为这件事来的,倘或义父能提拔他独当一面,迟早必奏奇功。”

    “喔,”严嵩很注意地问说:“此人是干什么的?”

    “就是以前的浙江巡按御史,现在的浙江巡抚胡宗宪。”

    接着,赵文华介绍了胡宗宪的简历,夸耀他文武兼资的才具,然后又说:“最难得的是忠诚可靠,儿子试探过他好几次,确是倾心依服,什么情况之下都可以相信得过的。”

    严嵩为他说动了,但略想一想不由得叹口气,“唉!”他说,“提拔他独当一面,当然是当浙江总督。不过,很难!”

    “喔!”赵文华倾身向前,静等他说下去。

    “李时言处处跟我作对,他这一关过不去。”严嵩又说,“他恨你也不浅。”

    “李时言是指吏部尚书李默。赵文华只知他气量褊狭,喜欢争权争面子;而自己并未得罪过他,何以相恨不浅?

    “义父,”他本想率直询问原因,转念一想,不如另外用话套问,“这无怪其然的。既然他处处跟义父作对,哪有不恨我的道理。”

    “那倒不是。是为你参了他的同乡张廷彝的缘故。”严嵩接着又说,“快过年了,不必再提。等过了年再作计较。”

    ※       ※        ※

    这天告辞回家,时已深夜,而赵文华迫不及待地有件事要办,嘱咐赵忠再去打听,究竟溺壶上出了什么毛病?

    这件事比金丝帐何以变成赤金7两,来得容易打听,因为相府下人,人人都知道这件“臭新闻”。赵忠复命以后,还有建议,劝赵文华必得忍口气,与永年修好,不然以后不知道还会中他什么暗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赵文华万般天奈地问道:“怎么跟他讲和呢?”

    “厚厚的送一份节礼就是了。”

    “节礼不是送过了吗?”

    “礼多人不怪。”赵忠答说,“何妨再送一份。”

    “言之有理。”赵文华想一想,问道:“可有什么新奇别致的东西可送?”

    “永年附庸风雅,送别样东西他或许不在意;送书画,他一定高兴。”

    “好吧!既然送了就得一下子把他‘打倒’。你去办,不必嫌贵。”

    赵忠欣然应命,因为有主人这句话,落个几百银子,无足为奇。于是找到古玩铺,办了4件书画:一件是唐朝“大李将军”的《汉宫春晓图》:一件是苏东坡自书的《前赤壁赋》;一件是赵松雪、管道夫妇合璧的诗卷;还有一件是仇十洲所画的十二幅《秘戏图》。仇十洲虽还在世,但声价极高,所画的《秘戏图》尤其名贵,光是这十二幅册货,就值500两银子。

    赵文华甚为满意,随即亲笔写了一个小简,称呼是“萼山仁兄”,连同两件名物,唤赵忠亲自送达。

    果然,永年大为欣赏,也大为感动,亲自登门道谢;而且谨守规矩,替赵文华磕了头。

    “请起,请起!绝不敢当。”赵文华知道这一下把他“打倒”了,索性加一番笼络,留他小饮。

    “大人赏酒喝,永年不敢辞。请管家取酒来,我敬大人3杯。”

    “何必如此?”赵文华说,“来,来,坐下来慢慢喝。”

    “不敢与大人并坐。”

    原来如此!赵文华越发高兴,“看其上,敬其下,何况你是相府的总管,为什么不可跟我平坐?”说着,他挽着永年的手臂,一起踏入后苑。

    名为小酌,比寻常的盛筵还丰盛。凑趣的是,天色阴沉,飘下鹅毛似的雪片,格外助添了酒兴。

    侍候的当然是明艳的侍女。为了使客人不至于拘束,赵文华首先就作出放浪形骸的姿态,两只手左拥右抱,饮酒进食,都由侍女布到他口中。

    永年却不便如此不在乎,可是也无须正襟危坐,就像在家进食一般,相当随便。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很容易倾谈肺腑之言,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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