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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9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中几座茅屋的影子,知道这片园林,必是豪富家置于郊外的别墅。

    这时船已停住。那个埠头很大,而且很讲究,整整齐齐的青石板所砌。舟子先跳上埠头,一个扳住船头,一个扶着他们登岸。穿过短短一条甬路,就是那座别墅的侧门,已有人守在那里了。

    “是老金?”胡元规问。

    “是的。胡大爷,你老走好。”

    “我不要紧。我这位小朋友路不熟,得要点个灯笼才行。”

    “是!灯笼现成,我来点。”老金取出一个“火折子”,临风一晃,点上了灯笼说:“我引路。”

    “平湖的客人到了没有?”胡元规问说。

    “刚到不久。”

    “好!”胡元规说,“我这位小朋友饿了!平湖客人既到,马上开饭好了。”

    “通知得晚了些,有几个菜火功不到,恐怕不中吃。”

    “不要紧。饿了什么都是好吃的。”

    阿狗听得这些话不免纳闷,不知此处是何所在?更觉不解的是,乍浦往西,经平湖、到嘉兴这一带,这半年多来,历遭倭寇的蹂躏,多少巨家大宅中的楠木厅拆了当柴烧,宋版古书衬了马蹄,何以竟有这样一座完好的别墅存在,并且养着最好的厨子供应宾客?“

    这些不能求得解答的疑问,酿成一团好奇心。阿狗一面默默地随着灯笼,度曲径、穿花阴,一面不断打量周围的环境,但见楼台灯火,疏疏落落,似乎住在这里的人,也还不少。只不知徐海住在哪里?

    “走好!”老金高举灯笼警告:“假山下面的路不大好走,请两位爷留神。”

    灯笼照处,只见假山洞入口之处,石刻两个大字:“退坞”。可想而知其中别有天地。果然,入洞三四十步,往右一折,豁然开朗,是极大的一间石室,上铺草垫,正中则是一张首尾俱全的老虎皮,头南尾北,虎尾之后,一张紫檀的太师椅,即无人坐,亦显得威风凛凛,令人想到梁山泊“分金厅”上的光景。

    “胡大爷跟贵客就在这里坐吧!”

    老金的话刚完,已有两名与桂生相似的俊童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请安,叫一声“胡大爷!”

    “平湖来的客人呢?”胡元规问。

    “正在洗澡。两位爷请坐!”年纪较大的那一个说。

    “好!我们坐着等。”

    “你们好生伺候。”老金叮嘱了那两个俊童,又对胡元规说:“胡大节,饭开在‘小兜率天’,回头再来奉请。”说完,他倒退两步,方始转身离去。

    于是胡元规招呼阿狗坐下,望着那两个俊童说:“你们忙你们的去!跟平湖来的客人说我来了。请他洗完澡就来见面。”

    “是!”年长的那个关照同伴去通知徐海,自己忙着为客人沏茶。

    “这,”阿狗低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别墅?”

    “平湖最赫的人家是谁?”

    “当然是锦衣卫大堂陆。”

    阿狗指的是陆炳。胡元规点点头说:“不错!陆大人如今是太保兼少傅,势焰薰天,连严阁老都不能不让他三分。”

    “这我也听说了。我就不懂,你老怎么到了人家的园子里,就像跑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我是沾胡总督的光。”

    “胡总督与陆大人相熟?”

    胡元规笑一笑答说:“你没有想到吧?”

    阿狗确是没有想到。不过听了胡元规的话,大有启发,亦就大为兴奋,“这个,”他在手掌上虚写了一个“赵”字,“听严阁老的话,严阁老又不能不让陆大人三分,既然如此,何不托陆大人从中说一句话?”

    “说得不错!可惜缓不济急。”

    刚谈到此处,只见大袖啷,闪出来一个道士,定睛看时,才知道是徐海。阿狗一愣,明山和尚怎么道家装束?再一转念,方始明白。徐海是从平湖城内软禁之处,悄悄接了来的,自然要乔装改扮,避人耳目。

    在阿狗历劫重逢,颇有再世相见之感,心内酸酸地只是想哭。奇怪的是徐海,脸色恬静肃穆,是神智湛然的模样。他用不徐不疾的声音,招呼过了胡元规和阿狗,方有一句感慨的话:“想不到我跟两位还能相聚。”

    “相聚的日子还长得很!”胡元规轻松地说:“我们先吃饭,一面吃、一面谈。”

    饭开在厅堂的另一边,极大的一张桌子,摆满了精致的肴馔,但却无人伺候。是胡元规为了保密,特意遣开了所有的下人。

    “我想,你们两位一定都在奇怪,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不说明白,你们大概不会安心。我告诉你们――”

    胡元规告诉他们说,这里原是陆炳的别墅,而现在是胡宗宪的“招贤馆”。慕名邀聘,或者慕胡宗宪的名而自愿来投效的奇才异士,大都被安置在这里。

    “这里很舒服,也很机密,两位有话尽管说,就算隔墙有耳,也绝不会泄露出去。”

    “我先来谈谈这座大房子。”阿狗问道:“锦衣卫陆大人,凭什么把这里借给胡总督?”

    “不是他跟陆大人借别墅,是陆大人托他照顾产业,不妨拿来用一用。”

    “赵文华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想他大概知道吧!”

    “那么,”阿狗问道:“赵文华倒不忌胡总督?”

    “忌又如何?不忌又如何?”胡元规摇摇头,“你不必打这个主意,想利用姓陆的去制姓赵的。我再说一句缓不济急!”

    “不――”

    “不!”一直沉默着的徐海突然插进来说:“你们不必争执。先听我说一句:你们大可不必费心,听其自然好了!”

    此言一出,不但阿狗,连胡元规都大为诧异。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口结舌,张大了双眼望着徐海。

    “这两天我想得很多。想的都是几位老和尚对我明山的开示。佛菩萨早有告诫:”慎毋造因!‘今天的下场,是我早就造了恶因的结果,冤业早了早好。请你们不必再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阿狗勃然作色,“不是你自己要落水,是别人要你去卧底,说什么种了恶因?世上凡事总有个公道,不该你受罪,你自己偏要去受,没有人会说你一句好。”

    “我不是这么想。”

    “你怎么想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入地狱,当然要受罪。又愿意入地狱,又不想受罪,世上也没有这样便宜的事。”胡元规肃然起敬,双手合什,一脸感动,改用对方外的尊称唤徐海:“明山师,你真个大彻大悟,可以立地成佛了!”

    阿狗见此光景,激起满腔郁怒,却又不得发泄;冲得凶,压得紧,一顶一撞的结果,五脏震动,口中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往后便倒,面如金纸,竟尔昏厥。

    胡元规大惊失色,徐海则是感伤落泪。不过他比较镇静,也懂些医道,一伸手气住阿狗的人中,口内喊一声:“热水!”

    热水要唤人去取,下人进而复出,出而复返,这样一周折,功夫不少;胡元规定定神,也沉着下来了,有现成的热鸡汤,舀了一碗,随手递过去。

    “别给我!”徐海说道:“你灌!”

    他将阿狗的下巴一捏,嘴便张了。胡元规拿汤匙一瓢一瓢往阿狗口中灌;灌到第四匙,听得他喉头一阵响,一口痰下去,气缓过来了。

    于是徐海将他抱了起来,就放在那张虎皮上,拿椅垫叠高,让他倚靠着;然后一面抹他的胸背,一面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兄弟,兄弟!你不要气,更不要急;凭我们弟兄俩,加上胡朝奉,还会想不出计策,困死在那里?”他重重地加了一句:“不会的!”

    “是啊!绝不会。”胡元规赶紧接口,“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决不肯委屈明山师;不过佩服他,那样说了一句,你不要当真。”

    平息微弱的阿狗,睁开眼来了,眼神呆滞,望一望胡元规和徐海,摇摇头又闭上了眼。

    “兄弟,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有啥好说的!”阿狗断断续续地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活头?我只想死!”说完,眼角落出两滴晶莹的眼泪。徐海和胡元规相顾无言。沉默了好一会,胡元规叹口气说:“真急死人!想不到又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如今只有先安排病人,我打发人到海宁去请‘陈一贴’。”

    陈一贴是浙西的名医,名叫陈蓉舫,普通病症,药到病除,所以外号唤做“陈一贴”。这个人的下落,徐海知道,黯然答说:“陈一贴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养病去了。”

    “怎么,不在海宁城里?他得的是什么病?”

    “吓出来的!”徐海的声音越发低了,“怪我不好。”

    “怎么呢?”

    “队里好些弟兄拉肚子,我要请他来给弟兄们看病,他不肯来。那天正好我酒醉了,跑去拿刀砍坏了他家大门;陈一贴受了惊,第二天就搬走了。”

    这些话听在阿狗耳中,只会添病。胡元规深悔多此一问,赶紧顾而言他地说:“那就另请别人。嘉兴、平湖都有好医生。”

    “用不着。”阿狗又睁眼了,“我的病医不好的。”

    这句话,胡元规和徐海都懂,心病要心药医。只要能让徐海和洪东冈得以免死,他的病可以不药而愈。

    一懂就好办了,“这样吧!”胡元规说,“先扶病人去休息。年轻小伙子体气

    壮,顶得住;心一宽,只要静养一养,料无大碍。“说着,避开阿狗的视线,向徐海使了个眼色。

    “好!”徐海深深点头,表示同意,更表示会意,“客房在哪里?”

    “就在后面。”

    于是胡元规唤进人来,只说客人忽然不适,吩咐扶入客房安置。同时关照,将酒肴亦移了进去,以便进食之时,顺便陪伴病人。

    话虽如此,地下那口鲜红的血,却是瞒不过人的。胡元规随带的伴当胡宁,也是徽州人,懂墨的特性与效用,向他主人说道:“要有陈墨就好了。”

    这下提醒了胡元规,陈墨的胶和烟,都因年久而变性;其中所含的冰片,是止血的妙品。便将老金唤来问道:“你家老爷书房里有没有陈墨?”

    “好墨有!”老金答说,“不知道陈不陈?”

    “胡宁!”胡元规吩咐:“你去看一看。”

    于是一面将阿狗扶入客房,一面由胡宁随老金去取墨。好久,去而复转,胡宁解释:好墨甚多,尽是方于鲁、罗龙文之类的名家所有,但年分不久,不能当药。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盒,必能适用。

    接过盒子来看,朱纨剥落:“物华天宝”四个金字,已黯淡得仅堪辨识。揭开盒盖一看,一排八锭墨,虽未用过,却都已分裂。胡元规很小心取出一锭碎墨,反转拼拢一看,喜逐眼开地说:“好墨、好墨,今天我算开了眼界了。你看,”他指着一行金字念道:“‘南唐李廷造’。”

    徐海不知道南唐是何朝代?更不知道李廷是何许人?只欣然答说:“能治病就好!怎么用?”

    “磨成墨汁喝下去。多找几个人磨。”

    于是老金找了四五个僮仆,每人一块碎墨,磨得少许墨汁,合在一起让阿狗喝下。有效无效,难以求证,反正胡元规和徐海是比较安心了。

    “请下示吧!”

    胡元规向老金说了这一句,又向胡宁唠一唠嘴。于是尽皆回避,继续在阿狗病榻前把杯密谈。

    “明山师,你的大彻大悟,诚然了不起。不过方外人的想法、做法,不一定合乎世俗。你虽有‘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的慈悲心肠;但论世俗的道理,一定不能让好人入地狱。不然,谁还肯做好人?”

    这几句话说到了阿狗心坎里,顿觉舒畅,头上就不是象戴了顶铁帽子似地那么重了。睁眼望了望,嘴角隐隐有笑意了。

    “朝奉的话,当然也不错。在我,能不入地狱,又何必强要入地狱?”徐海顺着他的语气,在暗中说给阿狗听。

    “如果说你要入地狱,我就不知道该打到哪个所在了?事由我起,我一定负责。”胡元规提高了声音说:“我就不相信,凭我们三个人,再加上胡总督和罗小华,会斗不过赵文华。”

    这话对阿狗是一大鼓舞,精神一振,腹中咕噜噜地响,徐海便即问道:“兄弟,你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

    “有炖得极烂的鸭粥。”胡元规接口,同时站起身来,“我盛一碗你吃。”

    一碗鸭粥下肚,阿狗顿觉神清气爽。谁都看得出来,他一时受了震动而呕血的险症,虽未不药而愈,但已决无大碍。

    “现在觉得怎么样?”胡元规问。

    “略微有一点头晕。”

    “不要紧,静养一养就好了。请你少说话,说话伤气。”“我只说一句。”阿狗看着徐海问:“赵文华说你在平湖兴风作浪,是怎么回事?”

    徐海很诧异。但脸色立刻又恢复平静。“我在平湖,身不由主,跟叶老麻他们是隔离开的。兄弟,”他说,“你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风何从起?浪怎么兴?”

    “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必理他。”胡元规说,“胡总督又何尝不知道他在瞎说?只为求全,所以不能不委屈。”

    “我看局面很难收拾――”

    “不!”胡元规抢着徐海的话说:“胡总督一定可以把局面弄得平平整整,伏伏贴贴;不过,我们一定要忍耐,要凑合,照他的调度行事,水到渠成,自然事事平安。”

    阿狗又忍不住插嘴了:“胡总督是怎么个调度呢?”

    “调度要分缓急轻重,一步一步来。当然,这缓急轻重,要照他的看法,不能照我们的看法。譬如说,”胡元规对阿狗说,“照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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