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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61

作者:高阳
更新时间:2018-03-14 06:00:00
醒,醒来时胡元规站在他床前。

    “胡总督的回信来了。”他说,“是你意想不到的结果。”

    “怎么?”

    “胡总督要来看你。”

    徐海听得这话,不由得感动;精神大振,一跃而起,“什么时候来?”他问。

    “你看吧!”胡元规掏出信来递了过去。

    信上的话不多,只说早知徐海忠义性成,既欣慰、又佩服。为了表示尊重,愿意移樽就教,傍晚时分,一定到达,但希望胡元规保守秘密。这就可以想像得到胡宗宪是轻车简从,悄然来会。

    “胡总督降尊纡贵,盛情自然可感。不过,朝奉,我觉得他这样做法,另外透露出一种意思:虽不是表示不再买赵文华的帐,至少不会事事迁就。如果他魄力以外,还有胆量,局面就好收拾了。”

    胡元规对这番话,只能了解一半。他也感觉到胡宗宪不吝此一行,确是表现出他想极力摆脱赵文华的牵制。可是,怎么叫“有胆量”呢?

    心里存着这样一个疑问,却不愿多问。因为徐海可能会有出人意表的“奇计”,要胡宗宪去冒险,他此时装糊涂、不理会,到必要的时候才能发言反对。

    “有话回头再说吧!你先吃了饭再说。”

    等胡元规一走,徐海顾不到漱洗,先要跟阿狗见面。走到他卧室,只见阿狗靠在床上,无所事事。但脸上的气色却已很好了。

    “兄弟,你今天怎么样?”

    “我自己觉得完全好了。胡朝奉说还要小心,不准我下床,气闷得很。”

    “如果要你回桐乡,你支持得住,支持不住?”

    “怎么支持不住?”阿狗将夹被一掀,跳下床来,挺一挺胸,伸一伸胳膊,精神抖擞地问道:“是不是马上就回去?”

    徐海向外看了一下,轻声说道:“你回桐乡去细摸一摸底,看准风向,马上就派人送信来。”

    “是不是看大家安静不安静?”

    “对!只要看清这一点就行了。”徐海又说:“你要快,最好今天晚上就有回信来。”

    “要这么快?”阿狗率直答道:“那只能一到桐乡就问一问,看他们怎么说。要去细看,怕来不及。”

    “看有看法。我教你一个决窍。你看两处地方,一处是酒店,一处是卖马吊牌的地方,这两处的生意好坏,谅能看出大家的心情。”

    “这我就不懂了!生意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酒店生意好,尤其是平时不大上酒店的人,也去喝酒,这情形就不好。因为借酒浇愁,各人心里都有一股火气,碰到不巧,就会爆发。至于马吊牌、骰子、象棋这些东西的销路好,那就不要紧了!大家只不过无聊混日子,不会有什么名堂搞出来。”

    “懂了,懂了!”阿狗心领神会地说:“照这个法子去看,我一定摸得准风向。不过,最好这里派个人跟我去,熟门熟路,回来得快;如果我在那里派人,只怕找不到地方,会耽误功夫。”

    “这话不错!”

    徐海随即又去找胡元规,扼要说明经过,胡元规派他的名叫连春的贴身小厮,跟着阿狗,分骑两匹快马,一起回桐乡。

    傍晚时分,胡宗宪的先遣卫士到了。穿的是便衣,一到就跟胡元规见面,悄悄关照:胡宗宪的行踪,极其机密,不打算上岸到陆家别墅,请胡元规带着徐海,到船上去见面。

    “总督的船,泊在哪里?”

    “在汉异桥下。”

    汉异桥离陆家别墅只有三里路。胡元规与徐海轻舟赴会,到得汉异桥下,不过日色刚刚偏西,胡宗宪的座船还未到达。徐海凭舷闲望,只见红萝白棋,黄芦乌柏,点缀得秋光如锦,不由是动了游兴,想上岸走走。

    胡元规看此地极其平静,除了樵子,别无行人,不至于会泄露行踪,便顺从徐海的建议,陪他登岸闲步。

    走不多远,发现一座奇庙。庙门上的黑底金漆匾额,已经字迹驳落,细细辨认,方看出是“冯异将军庙”五字。“这是哪一朝将军?”

    “是汉光武的从龙功臣,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外号叫做‘大树将军’。”

    “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呢?”

    “我想想看!《后汉书》多时不温了,不知道还记得记不得?”胡元规眨着眼想了好一会,突地欣然说道:“记起来了!‘异为人谦退不伐,行与诸将相逢,辄引车避道。进止皆有表识,军中号为整齐。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

    树下,军中号曰:“大树将军。”

    他将这段后汉书中的冯异传,念得很慢很清楚,徐海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很佩服地说:“能够不争功,实在很难得。想来他的人缘一定很好?”

    “士兵对他很好,问他们愿意跟哪个,都说愿意归‘大树将军’。不过,跟他地位差不多的,就妒忌他了。”

    “喔,”徐海很注意地问:“那当然要想法子害他?”

    “无非进谗。”胡元规想一想答说:“冯异镇守关中,权很重,百姓很爱戴他。就有人上奏给汉光武,说他专制,有人称他咸阳王。意思是指他有异心。”

    “汉光武呢?”

    “汉光武没有听信那些谗言。”

    “好!”徐海翘一翘大拇指,“汉光武之为汉光武,确有道理。”

    “我的看法不同。”胡元规紧接着他的话说,“这全靠冯异拿得定主意,善于自处。他相信汉光武了解他,一定不会亏负他,所以上表自陈,解释流言。如果他信不过汉光武,起了猜忌的心思,误会就会越来越深,到头来不是汉光武制裁他,就是他起兵造反,绝无什么好结果。所以,”他加重了语气说:“一个人在危疑震撼之际,要格外冷静;对信得过的人,始终不疑!”

    意在言外,徐海当然听得出来。不过,他此时还不愿有所表示,一切一切,都要等见着了胡宗宪再说。

    第二十二章

    “阿海,”胡宗宪取下头上的便帽,放在桌上,“我凭着一顶乌纱不要,绝不会照赵某人的意思对待你!”

    胡宗宪穿的是便衣,卸下来的是便帽;如果穿着官服,卸下来的便是乌纱帽。“掼纱帽”表示辞官不干,为徐海的生死,能这样表明祸福相共的态度,也算难得了。

    徐海心里很满意。不过他觉得无须说感动的话,更无须感谢。此时此地,只谈个人的穷通安危,气度就显得小了。他想了想说:“明山早年出家,虽然六根未净,生死关头却还勘得奇,我知道大人也不是贪恋福贵的人,这些都不必去说它。大人为国为民,明山亦想为在家的乡党宗族做点事,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不必顾虑明山的生死。”

    因为他自称明山,胡宗宪便也改口叫他的法号,“好明山!”他翘一翘大拇指,“真是菩萨心肠,英雄气概。实不相瞒,我富贵之念虽淡,千秋的名心很重;我一生的事业,在消弭倭患,如今不过刚刚开始。就算一切顺利,连陈东都能就擒,也还有汪直之流,尚等翦灭。所以,我的行事,比别人要看得远些。明山,你如果同意我的看法,愿意帮我,你就得委屈一时。”

    “只要于事有益,委屈不妨!”

    “好极了!多谢,多谢。”

    胡宗宪要起身行礼,忘记了身在船上,站起的势子猛了些,船身晃动,立脚不住,便等倒下,却让徐海一伸手,轻轻扶住。

    “真个多谢!”胡宗宪笑着坐下,转脸说道:“元规,你信上语焉不详,何谓李代桃僵之计?”

    “是这样的――”

    经胡元规详细说明以后,胡宗宪欣然同意,“赵某人的意思,还想献俘。我跟他说,当今皇上,不比先皇好武;在西苑潜修,已经二十年不见大臣,未见得愿意御午门受礼。倘或碰个软钉子,反倒不好。”他紧接着又说:“赵某人对我的话,未置可否,看起来意思是活动了;我再吓他一吓,大概可让他同意,秘密处决,事情就好办了。至于明山远遁庐山,大可不必,两浙多名山,不愁没有容身之地。等赵某人一走,我自有妥善安排,此时暂且不谈。眼前的第一大事是撤兵,我虽已下令,各路人马都守原地待命。赵某人也勉强同意了。但如桐乡的局势,没有个明确的结果,不但夜长梦多,也怕赵某人邀功心切,忍耐不得,那时候就难挽回了!不知明山何以教我?”

    “是的!明山跟大人的看法一样。”徐海看一看胡元规方又说道:“只不知大人可有胆子?”

    胡宗宪问道:“有胆如何,无胆又如何?”

    “无胆另筹他策,有胆就请大人亲到桐乡,就地处置。”

    “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是一法――”

    “不!”胡宗宪的话没有完,胡元规提出反对,“不必这么做!倘有差跌,关系不浅。明山师,请你再考虑。”

    “我考虑过了。”徐海答说:“用兵原无万全之策,我只能保胡大人九成安全;要冒一成的险。”

    “桐乡的情况还不明了,你何能有九成把握?”

    “今天夜里就有确实消息。如果情况不好,我不会劝胡大人去。要去,也是我陪了去。”

    “话虽如此――”

    刚说得这一句,只见胡宗宪急急摇手,而他自己的神态很奇怪,望着空中攒眉苦思。显然的,他是突然想起一件什么事,这件事很重要,而又必须及时想明白,否则就会想不周全。因此徐海与胡元规都屏声息气,不敢有丝毫响动。免得搅乱他的思路。

    好久,好久,胡宗宪舒了口气,脸上的紧张神色,消失无余,微笑着说:“这件事暂且不谈吧!我们且乐一乐!”

    胡宗宪为了避人耳目,不用大号官船;但舴艋小艇又不够用,所以一共来了三只,一只是坐船;一只随从所乘;还有一只是伙食船。带的食物不多,但有一篓极好的螃蟹。另外还有八盆名种菊花――胡宗宪的所谓“乐一乐”,便是在这荒村野岸,做个持螯赏菊,对月持杯的小小雅兴。

    “船舱太小,局促不过。”徐海说道:“不如搬到冯异将军庙去吃。”

    建议虽好,无奈不够严密。胡元规认为小心为妙,而胡宗宪却一口答应了。这在他就是冒险,冒着为人识奇行藏的险。但为了不愿扫徐海的兴,他觉得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话虽如此,他仍旧作了必要的部署:派人守在冯异将军庙四周,不让闲人接近。然后趁着朦胧暮色,悄悄舍舟登岸。庙中殿前空庭,已打扫洁净,安上活腿的桌子,三人各据一面;另一面用些大石、木桩权当花盆架,高低错落地置着八盆花。

    “这一盆,”胡宗宪亲自持着“气死风”的羊角灯,照着花说:“费了我三年的功夫,才能培养成功。”

    徐海低头细看,才知那盆菊花微带墨绿色,是罕见的异种。形状亦很奇妙,花大如拳,却有一条长瓣下垂,瓣尖微卷,格外粗厚,以至于坠得花朵倾欹,随风摇曳,别有一种凌空飞舞之势。

    “这盆花,得有个好名字配它才好。”

    “明山,你何不赐以佳名?”

    “不敢!方外人无此风流。”

    “想来早就有了佳名了!”胡元规看着胡宗宪说。

    “是的。叫做‘堕楼人’。”

    这是用的绿珠堕楼的典故。“好!”胡元规大赞,“既贴切,又新奇。看这嫣然而下的光景,仿佛真有裙幅飞动的模样。真是好名字!”

    “名字虽好,可惜了!”徐海接口说道:“‘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灰不成灰?’三年辛苦,培养出一个‘堕楼人’!”

    这是将堕楼的绿珠,与白乐天诗讽燕子楼关盼盼的故事缠夹在一起了。但徐海虽弄错了典故,而弦外之音,含有牢骚,却是很明显的。胡元规因而微感不安,偷眼去看胡宗宪,却是神色泰然,歧视着徐海,正要开口答话。

    “且莫将古喻今!”他一开口便说到徐海心里,‘只就事论事,’红灰成灰‘,未见得是’堕楼人‘的不幸。古往今来多少豪门侍姬,玉笔珠音,颠倒宾客;到头来三尺桐棺,一黄土,谁知道垄中白骨,姓甚名谁?绿珠如果不是堕楼,何能留名千古?明山,你亦名心未净,如何见不到此?“

    徐海语塞,只好微笑不语;胡宗宪亦就一笑而罢,坐下来剥蟹持杯,只是谈风月、说笑话。一直吃到月至中天方罢。收拾残肴,下人捧来消食的云南普洱茶,主宾三人刚喝得一杯,只听隐隐马蹄声起,由远而近,蹄铁敲在青石板塘路上,声音十分清脆,也十分清楚,只有两匹马。

    将到庙门便慢了,终于静止,随后便看到有个小伙子被领了进来,正是跟阿狗到桐乡去了一转归来的连春。

    “信呢?”胡元规问。

    “没有信。”连春答说:“李大爷只叫我带几句话回来,学着说一遍。”

    “怎么叫‘学着说一遍’?”

    “那几句话什么意思,谁也不懂!李大爷只教我照学,一个字不许错。他说:”那里的人,都在下棋赌钱,只有一个姓陈的,找倭人在喝酒。不过倭人不会喝醉,姓陈的说不定会发酒疯,不过也不要紧!‘“连春略停一下又说:”就是这么几句。一个字都不错!“

    胡元规与胡宗宪面面相觑,都有不知所云之感;而徐海却欣然微笑,很满意地说:“辛苦你了!歇歇去吧。快去,迟了你就只剩下吃蟹脚的份儿了。”

    胡元规见此光景,知道无须再问,使个眼色说道:“下去吧!”

    “都下去!”胡宗宪紧接着说。声音很高,显得相当尊严。

    他的随从知道,这是很严密的关防,便都散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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