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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35

作者:[苏]肖洛霍夫
更新时间:2018-05-01 12:00:00
,所以也不敢生火。

    满潮的河水冲刷着小岛,匆匆向南奔流。水势浩荡,涛声雄伟,冲过前进道路上的一排排老杨树,摇晃着淹没在水中的灌木丛顶,轻轻地。歌唱似地、平静地哺哺细语着流去。

    葛利高里很快就习惯了这日夜不息,近在飓尺的河水喧闹声。他久久地躺在被河水冲得很陡的岸边,望着广阔的水面,望着顿河沿岸笼罩在紫色的、阳光迷离的烟霞中的白色山峰。那里,在这片烟雾的那边,就是亲爱的家园,那里有阿克西妮亚、孩子……他的哀思飘向那里。每当他想起亲人的时候,他心里顿时就会燃起思乡的烈火,煎熬着他的心,对米哈伊尔的仇恨就会沸腾起来,但是他压制着这些感情,竭力不去看顿河沿岸的群峰,免得再去想这些心事,没有放纵情思去想这些仇恨。就是不想这些事,他已经够痛苦的了。就是不想这些事,他的心胸已经够郁闷的了。有时候他仿佛觉得――他的心被挖掉了,不跳了,而血却在不停地往外流。

    看来,多次受伤,战争的灾难和伤寒病损害了他的健康:葛利高里开始清楚地听到心脏的烦人的跳动声。有时候左胸下面一阵阵尖利的疼痛,简直疼得难以忍受,他的嘴唇立刻干得要命,要费很大劲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叫出声来。后来他找到了有效的止痛办法:把左胸趴在潮湿的土地上,或者用凉水浸湿衬衣,这样疼痛就会慢慢地、好像很不情愿地饶了他。

    这些日子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只是偶尔在晴朗的天空有些被高空的风吹散的白云片飘过,白云的影子像一群群的天鹅,滑过河湾的水面,掠过远处的河岸,消逝了。

    如果能只欣赏岸边疯狂地翻动的急流,听着河水的各种腔调的喧哗,什么也不去想,抛开一切能引起他痛苦的东西月p 可就美极啦。葛利高里看着水流那神奇的、千变万化的涡纹,一看就是几个钟头。这些涡纹每分钟都变换样子:不久前还在平静地流着,水面漂着折断的芦苇茎、枯树叶子和草根的地方,――过一会儿,就出现个神奇地凹陷下去的漩涡,贪婪吞没着从它近旁漂过的一切东西,可是河水过一会儿就在出现漩涡的地方翻腾起来,浊水在盘旋打转儿,忽而旋出一截黑色的苇根,忽而旋出了一片摊开的橡树叶子,忽而旋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来的一束干草。

    黄昏时分,西面的天空燃起一片樱桃色的霞光。月亮从高高的杨树梢后升上来。

    月光像白色的冷焰沿顿河泻去,在微风吹起微波的地方,闪烁着月亮的反光和暗光。

    夜里,小岛上空往北方飞去的无数雁群不断的鸣叫声与水的喧闹声交织成一片。无人惊扰的鸟群时常栖息在岛上,在小岛的东部。公鸭子在水里、在被水淹没的树林子里呼唤,母鸭于呱呱地乱叫,各色的大雁低声咕咕叫着,在互相呼唤。有一天,葛利高里悄悄地走到河岸上,看到离岛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群天鹅。太阳还没有出来。

    远处的丛林后面还喷着耀眼的霞光。河水被霞光一照,变成了粉红色,平静的水面上端庄美丽的大天鹅也变成了同样的颜色,它们高傲地把脑袋扭向日出的方向。一听见岸上有的脚步声,它们就像吹号似的响亮地叫着飞了起来,等到它们飞得高出树林的时候,葛利高里看见了它们耀眼的、雪白的羽毛的闪光。

    福明和他的战友们,各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消磨时光:善于操持家务的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把那条瘸腿盘舒服,从早到晚在修补衣服和鞋子,仔细地擦枪,卡帕林因为不习惯睡在潮湿的土地上,整天地躺在太阳地里,用皮袄盖住脑袋,暗哑地咳嗽着,福明和立马科夫不倦地玩那副自己用纸裁成的牌,葛利高里在岛上闲荡,在水边一坐就是半天。他们很少说话,――所有的话早已说完啦,――只有在吃饭的时候和晚上等待福明的堂兄弟来的时候,才聚集到一起儿。苦闷压倒了他们,整个呆在岛上的时间里,只有一次,葛利高里看到丘马科夫和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高兴了,两个人摔起交来。他们扭在一起,你进我退,折腾了半天,他们喘息着,互相逗几句简短的玩笑话。他们的脚跟都深深地踏进白色的细沙里。瘸子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的力气大得多,但是丘马科夫却比他机灵。他们掉的是加尔梅克式的交,弯着腰,往前探着肩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对方的脚。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聚精会神的,紧张得面色煞白,大声、急剧地喘着气。葛利高里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他们的较量。他看到立马科夫抓住一个好机会,突然带着对手,仰面倒下,然后把腿一弯,嗖地一声把对手从自己身上翻了过去。转眼间,像黄鼠狼一样机灵敏捷的丘马科夫已经压在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身上,压得他的肩肿骨埋进细沙里去,又喘又笑的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叫道:“好啦,你这个畜生!我们可没有说过……可以从脑袋上翻过去呀……”

    “你们像小公鸡一样斗起来啦,得了吧,不然就会打起架来啦,”福明劝解说。

    不,他们根本没有打架的意思。他们和和气气地拥抱着,坐在沙地上,丘马科夫却用沙哑的,但是很悦耳的低音唱起一支节奏很快的舞曲来:你们哪,严寒呀!

    你们哪,严寒!

    你们这些凶猛厉害的严寒呀,你们冻死了芦苇丛里的灰狼,冻僵了闽阁里的姑娘……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用尖细的男高音伴唱,他们唱得很和谐、非常好听:姑娘走到台阶上,手里拿着黑色的皮大衣,技在马上的军士身上……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忍不住了:他跳了起来,手指头弹得啪啪响,用瘸腿把沙地刮平,跳起舞来,丘马科夫拿起马刀,在沙地上掘了一个浅坑,然后说:“等等,瘸鬼!你一条腿短。在平地上跳不行……你应该在斜坡上跳,或者把那只长腿站到坑里,另一只在坑外。叫长腿在坑里跳。你瞧,这样有多好……好啦,现在跳吧!

    ……“

    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擦掉额角上的汗,很听话地把那只好腿放到丘马科夫挖的小坑里。

    “对呀,这样好多啦,”他说。

    丘马科夫笑得大喘着气,拍着手,用快调儿唱道:如果你打这儿走过――亲爱的,请到我这儿来!

    等你再来的时候――我好好地亲亲你……

    而斯捷尔利亚德尼科夫的脸上带着所有跳舞人的那种严肃表情,开始灵快地跳起来,甚至还试着蹲下去跳……

    每天过着一模一样的日子。天色一黑下来,就急不可待地盼望着福明的兄弟来。

    五个人全都聚到岸边,小声谈着,用军大衣襟遮着火光抽烟。他们决定在岛上再住一个星期,然后乘夜渡到顿河右岸去,弄几匹马,逃到南方去,听说马斯拉克匪帮正在本区南部的什么地方活动。

    福明拜托自己的亲戚们暗察附近哪个村子有可以骑乘的马,并且还嘱咐他们把区里每天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报告给他。报告来的消息使他们心安;红军部队在顿河左岸搜捕福明,红军战士也曾到鲁别任来过,但是在福明家搜查过后,立刻就走了。

    “应该赶快离开这儿。干吗要死呆在这儿?咱们明天就走吧,啊?”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丘马科夫提议说。

    “应该先察明哪里能弄到马,”福明说。“咱们急什么呀?如果给咱们吃得再好点儿,就是在这儿过到冬天也不错嘛。你们看,这四周多么美呀!咱们好好地休息休息――然后再去干咱们的事业。叫他们去搜捕吧,咱们是不会落到他们手里的。

    我很后悔,由于我胡涂,咱们被打垮啦,不错,这叫人伤心,不过还不能罢休!只要咱们一骑上马,在附近的村子里一转,一个星期以后,咱们就能招来五六十个人,也可能招来一百。咱们的人会越来越多,真的!“

    “胡说八道!纯属愚蠢的自信!”卡帕林愤怒地说。“哥萨克已经背叛了我们,他们没有跟着我们于,将来也不会跟着我们于的。应该有勇气正视现实,而不是空怀什么胡涂的希望。”

    “怎么会不跟着咱们于呢?”

    “他们当初既然没有跟着我们干,那么现在当然也不会跟着我们于啦。”

    “好,咱们走着瞧吧!”福明气势汹汹地说。“我绝不放下武器!”

    “这都是空话而已,”卡帕林疲惫地说。

    “没有出息的东西!”福明怒气冲天地大声喊。“你在散布什么失败情绪啊?

    我已经讨厌你这副哭丧相啦,简直比苦萝卜还讨厌!既然这样,当初何必要多此一举呢?起什么义啊?既然你的肠子这么娇嫩,于吗还要胡来呀!你头一个煽动我起来暴动,现在倒想钻树林子啦?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我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啦,见你的鬼去吧,傻瓜!”卡帕林歇斯底里地喊,然后就走开了,他怕冷似的把皮袄裹在身上,支起领子来。

    “他们这些老爷们,都是些细皮嫩肉的家伙。一受点儿挫折――他们就受不了啦……”福明叹了口气说。

    他们一声不响地坐了一会儿,谛听着均匀、有力的滔滔水声。一只母鸭子被两只公鸭子追赶着,呱呱地叫着,吃力地从他们头顶飞过去。一群白头翁兴奋地叫着往地上落下来。但是一看见有人,立刻又飞往高处,像条黑色带子似的弯到别处去。

    不久,卡帕林又走了过来。

    “我想今天到村子里去,”他看着福明,不时眨着眼说。

    “为什么?”

    “你问得真怪!难道你没有看见,我伤风得厉害吗?简直都站不住啦?”

    “哼,这有什么?难道到村子里去,你的伤风就会好了吗?”福明不为所动地沉着地问。

    “我必须在暖和地方躺上几夜才行。”

    “你哪儿也不能去,”福明坚决地说。

    “难道我就只能死在这儿吗?”

    “你随便好啦。”

    “为什么我就不能到村子里去呢?要知道总睡在凉地上,我非得完蛋!”

    “如果在村子里把你抓住怎么办?你想过这个问题吗?那时候我们大家就都要完蛋啦。难道我还不了解你的为人吗?第一次受审,你就会把我们出卖!也许等不到受审,就在往维申斯克押解的路上就出卖啦。”

    立马科夫大笑起来,称赞地点了点头。他完全赞同福明的话。但是卡帕林固执地声称:“我一定要走。你那种俏皮的推断并不能说服我。”

    “我对你说过啦――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

    “但是你要明白,雅科夫。叶菲莫维奇,我再也不能过这样野兽般的生活啦!

    我害了肋膜炎,也许是肺炎!“

    “你会好的,晒晒太阳,就会好起来的。”

    卡帕林厉声说:“不管你怎么说,我今天也要走。你没有权利阻拦我。在任何情况下,我都要走!”

    福明看了看他,可疑地眯缝起眼睛,朝丘马科夫挤了挤眼,从地上站了起来。

    “卡帕林,你好像是真病啦……你大概在发高烧……好,让我来摸摸――一你的脑袋热吗?”他伸出一只手,朝卡帕林走了几步。

    显然,卡帕林已经从福明的脸上看出他不怀好意,往后一退,厉声喊道:“滚开!”

    “你别叫喊!你叫喊什么?我不过是摸摸你,你干吗要大发雷霆?”福明抢前一步。掐住了卡帕林的脖子。

    “你想去投诚吗,混账东西?!”他暗哑地嘟哝着,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把卡帕林推倒在地上。

    葛利高里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俩拉开。

    ……吃过午饭,葛利高里正在把洗过的衬衣往树上晒的时候,卡帕林走到他跟前来说:“我想单独跟您谈谈……咱们坐下来吧。”

    他们坐在一截被风浪冲上岸来的朽杨木上。

    卡帕林沙哑地咳嗽着问:“您对这个白痴的狂妄举动怎么看呢?我衷心地感谢您的于预一您的行为很高尚,正像一个军官应该做的那样。但是这太可怕啦。我再也不能忍受啦。我们――像野兽一样……我们已经有多少天没有吃过热东西啦,还有,睡在潮湿的地上……我伤风啦,助部疼痛难忍。我大概是害了肺炎。我很想在火边儿坐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睡睡,换换内衣……我很想穿干净的、新洗烫过的衬衣,想在柔软的褥垫上睡睡……不,我受不了啦!”

    葛利高里笑了。

    “您想舒舒服服地打仗吗?”

    “您听我说,这算什么打仗呀?”卡帕林立即回答说。“这不是打仗。这是无尽无休的流窜,杀死几个苏维埃的工作人员,然后就逃窜。只有老百姓拥护咱们,开始暴动起来,那才是打仗,而现在这样――不是打仗,不,这不是打仗!”

    “那暂们没有别的出路。咱们总不能去投降呀?”

    “是啊,但是怎么办呢?”

    葛利高里耸了耸肩膀,他说出了他躺在岛上脑子里多次考虑过的事情。

    “不舒服的自由也比舒服的监狱好,您知道吧,人们都这样说:监狱建得牢固,可只有鬼才喜欢它。”

    卡帕林拿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几个人形,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并不一定要投降,但是应该寻求跟布尔什维克斗争的新形式。应该跟这些可憎的人分手。您是个知识分子……”

    “得啦成算什么知识分子,”葛利高里苦笑着说。“我连话都说不正确。”

    “您是军官。”

    “这不过是偶然得到的。”

    “不,不开玩笑,您是真正的军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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