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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7

作者:西门
更新时间:2018-05-07 03:00:00
叶子,烧壶水……尝尝鲜哩!"

    翠蛾没想到这么乱的辰景,他还想着去她那儿,险些哭出来,仿佛受了天大的恩

    德。怕他看见眼泪,急忙转了身。

    6

    街上没有行人影影,不必忌讳啥,翠蛾还是不敢和花五魁并了肩走。她挎了竹篮跟在他

    身后三四步远的地方,倒像是相跟了去他的家。

    翠蛾害怕打仗,心里又对这场仗感激不尽。

    她想,如果没有它,绝不敢也没机会和花五魁青天白日走在一块儿,更何况以后的几天,

    他们还要躲猫在一个地洞里。尽管地洞里不光他们两个,但是,花五魁主动提出让她去,说

    明在这种火烧房梁的辰景还念想着她。

    他牵挂着她,这是她几年来一直想得到又不敢明要的。

    翠蛾看着前面病恹恹的花五魁,浅浅的眼窝里洇湿了一片水水。

    走到翠蛾家,花五魁通身是汗。

    翠蛾慌忙搬挪了放在炕上的两个包袱,扶他倚靠在炕上,又用手巾替他把前心后背擦遍。

    看着他喘息稍弱,才到灶间里烧水。

    辰景不大,翠蛾端了一碗叶子水进来。

    花五魁闻了那股清香,脱口道:"还真香哩,你咋舍得买这么好的叶子?"

    翠蛾把碗放在桌上,柔声说:"姐夫,这是妹子的一片心,俺……俺还盼着你早点好利落

    哩!"

    花五魁伸手要端水碗,翠蛾抢先端在手里,吹了碗里的热气说:"不急,燎嘴哩。"

    花五魁看着她翘嘟起来的红嘴唇,眼皮忽地一跳。

    半晌,翠蛾将吹凉些的水碗递到他手里,欢喜地说:"一口气喝,发发汗身子轻快哩!"

    花五魁憋了一口气,把嘴沉在碗边上,"咕咚咕咚"饮下,额上虚汗淋漓。

    翠蛾接了碗放在桌上,轻声问:"还喝不?"

    花五魁摇摇头,仔细看着她的面容道:"你也别一心牵挂俺,福根的事体咋办哩?"

    翠蛾脸上一哀:"别提他,说不定尸首早让野狗叼咧!下场也是自找的,真找着喽还得麻

    烦,谁给他披麻戴孝?"

    花五魁说:"俺怕你伤心。好歹也是场夫妻,福根这么没个始终,怕你常念想哩!"

    翠蛾眼圈一红,低了头哀声说:"姐夫,你说他配让俺念想不?俺……心里念想的是另外

    一个人哩!"

    花五魁晓得她的意思,两眼不免直勾勾地瞅瞅她鼓绷绷一起一伏的胸脯。半晌,回过神

    来,抬眼间,发现她的耳边竟缀了一小朵白惨惨的纸花花,想必是为福根戴的。

    花五魁心里一酸,叹口气说:"你好仁义哩!"

    翠蛾不晓得他说白花的事体,还以为他听过她的话心存了感激,两行热泪不由痛快地顺

    流下来,溅湿了蓝底白花的单裤。

    两人愣怔地相望,心里都是一阵恍惚。

    "哗---"

    屋外,戳靠在窗下的高粱秸忽地连响起来,声音急促而杂乱。

    "姐夫,起风咧。"

    翠蛾好不容易在花五魁脸上挪移了眼睛,看着窗棂上糊的棉纸一里一外地忽闪,脸上的

    红晕迟迟没有褪散。

    花五魁从炕上磨蹭下来,穿鞋便往外走。

    翠蛾忙不迭地相跟出来,嘴里喊道:"姐夫,你干啥去?"

    花五魁说:"肚里憋得慌,解手。"

    翠蛾拉住他的胳膊:"外面风大,你满身是汗了不得,俺拿盆来在屋里尿哩。"

    花五魁说:"青天白日的,屋里臊气的还能呆?"说着,开门用左手捂了额头走出去。

    院里刮的是打旋旋的罗圈风,一阵快一阵慢地卷了花五魁的裤腿,直把凉风从下而上灌

    进裆里。

    花五魁抿着腿在茅房里尿下一泡比驴尿还黄粘的水水,激灵灵抖圆了屁股打个大冷战,

    虚在肉皮上的浮汗"刷"地全钻进汗毛孔里。

    他心里一惊,提了裤子顾不上绑系,跑回屋里。

    翠蛾关了门,扶他重新倚靠在炕上,用手抚着他胳膊上炸起的鸡皮疙瘩,嗔怪道:"不拿

    身子骨当回事,别人咋着也是白操心哩。"

    花五魁笑笑说:"又不是坐月子,风顶一下没啥,看把你急的。"

    花五魁嘴上说着,心里却觉得身上不得劲,从被垛子上扯过一条薄被盖在身上,闭了眼

    睛。

    翠蛾帮他抻抻被子盖住脚,惊慌地说:"姐夫,觉着不得劲咧?"

    花五魁说:"没,合会儿眼养养就过咧。"

    翠蛾柔声说:"要不就睡会儿,俺再叫你。"

    7

    院里的风越来越大。

    翠蛾眼睁睁看着花五魁睡到窗户纸发红,心里焦躁不安起来。

    天一黑仗就开始打了,据说屯在城里的奉军想用地势占便宜,三面包围驻扎在离车站二

    十里的赵村北边的晋军。

    翠蛾去过赵村,村外是城北那条唐河故道留下的沙丘和茂密的柳树丛子,踩踏起来既没

    有声响又能隐身,奉军绝对有抢先下手的好机会。可是,谁知道晋军有没有妙想?晋军里不

    少河北人,没准儿赶上个军官是定州的,备不住还让奉军钻口袋哩。奉军一撤不要紧,晋军

    进城来说不定比奉军抢夺得还狠。兵荒马乱的年月,老百姓遭受没完没了的殃,有啥法子哩。

    翠蛾越想心里越乱,直想随花五魁一头钻进地洞里安心躲避。

    花五魁睡得好沉,满脸蜡黄好像活死人一样样半仰在被垛子上,鼻子里的呼吸浅浅的,

    不细听根本辨不出响动。

    翠蛾有点害怕,刚要忍不住摇醒他,手伸到半路的辰景,猛听得院外几声狗吠,声音有

    些焦躁、恶毒。

    "汪、呜汪---"

    "汪、呜汪---"

    花五魁的身子一动,两道浓眉拧了两拧,眼皮跳大神样样地眨翻起来。

    翠蛾以为他在梦里遇见啥事体,又猛听了狗叫才胆小得挤眉弄眼,想快些摇醒他离了噩

    梦喘口气。哪知手刚搭上肩膀,他的嘴竟突然张开拼命往左歪斜,好像要咬住那个又大又厚

    的耳垂,接着,整个身形筛起糠来。

    "姐夫,你咋咧?"

    翠蛾急了,用力晃他的肩头。

    花五魁猛地惊醒,裆里一松,一泡热尿冲在炕席上,全身抖个不停。

    翠蛾看着炕席上突然洇开的黄水水,又看了花五魁睁开的眼睛,吓得一声惊叫,细溜溜

    的腰身一软,瘫在炕上。

    只睡了一觉的辰景,花五魁的两只眼珠子竟像涂了一层血。透过那片浑浊的赤红,翠蛾

    看到里面迸射出极度的凶恶和恐惧。

    "呜汪---"

    "呜汪---"

    外面的狗又叫了两声,腔调似乎软了许多。

    花五魁的五官挪移得没个人样样,嘴歪眼斜地瞪着翠蛾,像瞪着等了千年万年终于现了

    身的仇敌。

    "姐夫,你咋成这个样样咧---"

    翠蛾吓得哭出声来。

    "嘘---"

    花五魁的歪嘴里突然低低一声呼哨,左手哆嗦着在空中一举。

    翠蛾见他的眼神迷乱,急忙止住哭声。

    花五魁神秘地看着窗外,压低声音道:"俺认识这两个鬼,前面那个抱招魂幡的还听过俺

    的戏哩!"

    翠蛾吓得透出一身冷汗。

    花五魁又埋怨说:"该来的辰景不来,东西早该给俺送回去咧,这不是俺喜欢的样样,俺

    的幡上有金钱眼眼哩!"

    翠蛾再也憋胀不住,"哇"地一声大哭。

    "姐夫,哪有鬼?刚才是狗叫哩---"

    花五魁在她的哭声里不再说话,全身抖得溜圆,血红血红的眼里除了仇恨与恐惧,居然

    还多了一丝温柔的遗憾。

    翠蛾惊恐地看着花五魁,用力晃晃他的肩膀,变声变调地喊道:"姐夫,姐夫,你这是咋

    咧?青天白日的哪有鬼幡?是不是撒癔症哩?"

    花五魁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脸上浮出一丝娃娃样样的笑容,对着发红的窗纸招招手说:

    "正月十五来吧,能碰着俺在庙上唱《王二小赶脚》哩---"

    翠蛾那张好看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身形向后退着,突然想起什么,猛跑到外屋,从瓮

    里抓起葫芦瓢,吞了一口清水,转身喷到花五魁脸上。

    "扑---"

    花五魁通身精湿却无动于衷。

    半晌,他抖颤着嘴唇望了窗纸委屈地说:"看你,咋变得这么不仁义哩?不喜欢听别听,

    俺换别的戏,俺会的多哩!"

    "咣啷---"

    捏在翠蛾手里的葫芦瓢掉到地上,摔成两瓣。

    花五魁通身一抖,低头看了摔成两瓣儿的葫芦瓢,"嘻嘻"笑着说:"脾气还挺大,俺还

    礼让着你?把头磕破喽多可惜,俺不是媳妇,不会用针线缝哩!"说完,眨眨血红的眼睛,突

    然撇开歪嘴,娃娃样样地哭出声来。

    翠蛾被他这番举止吓傻,脑子里轰响成片,哀嚎着说:"姐夫,别吓俺咧,俺不晓得咋办

    哩---"

    花五魁直勾勾地看着她,自顾通身颤抖。

    翠蛾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砰砰"磕着响头,哀求着说:"过路的鬼神爷爷,你要

    歇过劲儿来,就从俺姐夫身上出来吧,他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哩,求求你,求求你---"

    花五魁的眼睛半睁半闭,如同视而不见。

    翠蛾突然觉得花五魁中了风邪,要么就是疟子鬼(注:旧时人们把闹疟疾认为是疟子鬼

    附体)缠身。她听老辈子人说过人中邪之后的征兆,也听过被疟子鬼缠身之后的解救之法,

    于是,猛从地上蹿跳起来,向院里跑去。

    8

    小院的东南角是一间置放家什的棚子,翠蛾从里面拽出一顶破了沿的草帽和一柄丈把长

    的大锄头,返身放在院门口,又向屋里跑去。

    "姐夫,你还能走动不?"翠蛾喘着气问。

    "你……你是让俺来偿命的不?"花五魁答非所问。

    "你说句话,咱到河里躲疟子鬼(注:旧时传说疟子鬼怕水,要头戴草帽手拿锄头到河

    里躲避)哩!"翠蛾晃了晃他的胳膊。

    "俺的头大,换你们五颗人头正好哩,快来摘吧,俺等得心焦咧!"花五魁说得开心。

    "姐夫,俺背你,天黑之前咋着也得好利落哩!"翠蛾见他完全乱了心志,咬牙从炕上把

    花五魁背到肩头。

    花五魁的身体依旧颤抖不止。

    翠蛾把他背出屋外,觉得活像驮了一团火,燎烫得脊背生疼。她在门口弯腰拣了草帽和

    大锄,刚迈脚跨出土墙院门,猛见一只白狗流星样样地向南疾窜而去。

    翠蛾费力地向前走着,后背上的花五魁突然开口说话:

    "招魂幡咋是黑的哩?谁跟俺换咧?"

    "姐夫,这是大锄,哪是招魂幡哩?"

    "俺要招魂幡,放俺下去---"

    "你别生气,俺这就去用大锄换哩!"

    "快点快点,晚喽那俩鬼就回家咧回家咧---"

    "姐夫,你搂紧脖子……别颠下去,俺一路小跑着,眨眼就到哩,行不---"

    翠蛾把左手的草帽叼在嘴里,反手抓着他的裤腿,一路小跑。

    从草场胡同的翠蛾家到护城河,平时也走半顿饭的功夫。今日,翠蛾背了死沉死沉的花

    五魁,手里提着丈把长的大锄,嘴上还叼着那顶破了沿的草帽,即便是一路小跑,总有歇脚、

    喘气、精疲力竭的辰景,没有三四顿饭的功夫,别想看见河堤。

    翠蛾跑不起来,没颠五十步,双腿没了力气。

    在她的念想里,每往前走出一步,花五魁的性命便多一分希望。正是这一分一毫的希望,

    竟使她忘了双腿酸软得快要跌倒下去,忘了腰身直刷刷将要断裂的剧痛。

    花五魁趴在翠蛾背上不再催促,闭了眼睛颤抖着身子,随她一颠一颠地向南而去。

    过了槐树林,终于看见河堤上的柳树了。

    翠蛾脸上分不清汗水和泪水,它们掉在地上砸下的坑,又被翠蛾的脚踩平,一步步趔趄

    着来到河堤前的陡坡。

    翠蛾本想跪爬到陡坡上再放下花五魁,然后给他戴了草帽拄了大锄,走到河中央躲那该

    死的疟子鬼。哪知,双膝跪下的辰景,花五魁一下子从她身上栽下来,而她像散了骨架样样

    的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翠蛾的头发在脸上打了绺,摔到地皮上的辰景,浮土便拌了汗水、泪水在脸上和成一摊

    稀泥。

    她想扶起花五魁,身子不听使唤。

    花五魁倒在地上,全身依然抖颤,血红的眼睛空洞无物。

    翠蛾看着她用肉身子和性命喜欢的花五魁,此时活死人样样地瘫成一团,不由绝望地哭

    了。

    "姐夫,俺……动弹不咧,你要争口气哩!戴上草帽拿着大锄到河里去吧,疟子鬼……

    怕水哩!呜呜呜呜……"

    "俺……俺不要大锄,俺要招魂幡哩,俺要金钱眼眼的招魂幡哩!"

    "姐夫,去吧,到水里呆会儿,疟子鬼……见水就跑哩!呜呜呜呜……"

    "他有金钱眼眼的招魂幡不?"

    "好姐夫,听话哩!要幡还不容易,拿……大锄到河里换哩!去吧---"

    花五魁听了她的话,似乎愣怔一下,摇摇晃晃起身,拿了大锄真的往陡坡上走去。

    翠蛾心里一阵狂喜,忽地又嚷叫道:"姐夫,拿着草帽,要不人家不跟你换哩---"

    花五魁走回翠蛾身边,拣起那顶草帽戴在头上,朝她神秘一笑,僵尸样样地上了陡坡,

    一步一滑顺着河堤蹭下去。

    翠蛾看着他软茬茬的背影,想着这位在戏台上用神采迷倒多少大闺女、小媳妇的秧歌名

    角,不由得哭了个昏天黑地。

    事到如今,她后悔跟他说了扒坟的事体。不活埋那十三个当兵的,至少不会那么快让李

    锅沿抓起来,更不会耽误治病。而最让她后悔的是买了那些好茶叶。没那身虚汗,他咋会让

    风顶着?咋会迷失心性?咋像个僵尸样样地到河里躲疟子鬼?

    花五魁是她心里拽都拽不走的人,她情愿拿命让他欢喜。可她想来想去,却总是觉得一

    步步把他毁了。这是咋咧?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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