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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3

作者:西门
更新时间:2018-05-07 03:00:00
:"到底出了啥事体?你成心把师

    傅急死是不---"

    芒种还是无动于衷。

    花五魁真急了,跺着脚道:"说不?不说俺给你跪下,瓣儿不光是你媳妇,她是俺闺女

    哩!"

    芒种见师傅真要跪下,吓得"哇"地哭出声来。

    "师傅,你别问咧!俺啥也不晓得。不晓得瓣儿上哪儿咧,不晓得师姐上哪儿咧,不

    晓得行头和刀枪把子上哪儿咧,连木箱子也不晓得上哪儿咧,除了俺这条命,啥也找不着咧

    ---"

    花五魁惊骇地问:"这……这到底是咋咧?"

    芒种哭道:"唱着唱着台子下爆炸咧,原来俺还拉着瓣儿和师姐,后来被人冲散,谁也

    找不着谁咧!"

    花五魁急问:"她们会上哪儿哩?"

    芒种抽泣着说:"师姐后来又回了九中,俺在门口见着她咧,瓣儿到现在也不晓得在哪

    儿哩。俺和师姐到戏台上拾掇东西,结果……结果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没咧,连师祖的画像也

    被人摘咧!再后来……再后来……"

    花五魁颤声问:"咋咧?"

    芒种结结巴巴地说:"俺把全城都找遍也没见着瓣儿,师姐说叫车把空箱子拉回,可是,

    现在也不晓得箱子在哪儿,师姐也不露面咧!"

    花五魁终于明白出了啥事体,身子晃两晃颓然坐在炕上,呆若木鸡。半晌,自言自语

    道:"报应,这是报应!她让五鬼追命哩!她挡咧俺的灾祸咧!"

    芒种不晓得"五鬼追命"是啥意思,但从师傅的语气里觉出事体已经惨到绝境,哀声

    说:"师傅,俺这条命是你拣回养大的,俺从小就把你当成亲老子,你要觉得俺罪孽过重,就

    一刀把俺劈喽,俺也算还了人情。你要觉着俺罪不该死,俺这辈子为你养老送终,累得吐血

    也把秧歌班的家当挣回!"

    花五魁心里只有恐惧和愤怒,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牙齿磕绊着破口大骂:"你算啥东西,

    敢吹这种大话?秧歌班的家当是几辈子积攒下的,你凭啥能耐挣哩?你给俺养老送终?俺不

    缺!俺有亲闺女,用得着你?"

    芒种晓得师傅气昏了头,但是听着这番话也是一阵委屈,颤声说:"师傅,你就是不要

    俺,俺也不能大逆不道,好歹俺是你的徒弟,你的女婿哩!"

    花五魁疯了样样地骂道:"俺没你这女婿,没你这不晓得天高地厚的丧门星,俺也不要

    你这个样样的徒弟!当初把你拾回来,就因为你比狗强点儿,狗只会看门,你还会唱几句哩!"

    芒种伤心欲绝,委屈地说:"师傅,俺晓得错咧,随你咋处置哩!"

    花五魁骂道:"畜生,你晓得不?是你坏咧花家班的规矩,从明天起,定州城就没有花

    家班咧!俺杀你十回也不解气,你用十条狗命也换不来一个花家班,换不来俺闺女一条命哩!

    俺不想杀你,也不想看见你,你滚!滚!从今天起,咱们啥都两清咧---"

    芒种跪着不动。

    花五魁气得通身发抖:"咋?还不滚?你是人不?你是人,不是狗,狗才赖着不动哩!

    别说瓣儿她有事体,就是没事体,这个家也不容你咧,俺……俺做主替瓣儿把你这个丧门星

    休咧!你滚,死在外边去!……咋,还不动?再不动俺就碰死在这屋里!"花五魁说罢,做着

    样样要往桌角上撞。

    事到如今,芒种不得不走了。

    他听着师傅句句戳烂心窝的怒骂,觉得腔子里被掏得一干二净,一阵昏眩的辰景,趴

    在地上磕了九个响头。

    这是实实在在的九个响头,芒种摇晃着站起身,额上血肉模糊。

    花五魁看都没看,将头扭向别处。

    "啪啪---"

    "啪啪---"

    就在芒种往外屋走的当口,有人拍打院门。

    芒种和花五魁心里都是一动,两人愣怔片刻,同时蹿出屋来。

    芒种跑在前面,问也没问,"刷"地拉开门闩。

    9

    门外,站着笑吟吟的花瓣儿,身后还有一个瘦高的年轻人。

    芒种看着花瓣儿的笑样样,憋攒了半天的担惊受怕和委屈一下子放散出来,腿脚软了

    软险些瘫在地上,右手急忙扶住门框。

    借了月光,花瓣儿看到芒种额上一片黑血正往下淌,吓得惊叫道:"哥,头上这是咋磕

    的?"

    芒种没法回答,有气无力地问:"这半天你上哪儿咧?"

    花瓣儿把身后的年轻人拉到芒种和花五魁面前,欢喜地说:"这是九中教音乐的林先生,

    多亏他把俺领到宿舍躲避,要不没准也让当兵的抓进大牢咧!"

    花五魁拱手道:"多谢林先生,请屋里坐。"

    林先生摆摆手,客气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林某本该早些将令爱送回来,当兵的

    后来见人就抓,情况危急,所以请她在宿舍里避了避风头。"

    花瓣儿欢喜地说:"爹,林先生原来是北京城里的名角哩,京戏唱得好听极了!他还有

    个黑盘盘,用针一划,里面就出来人唱戏咧!"

    花五魁晓得女儿说的是留声机,笑着对林先生说:"有福之人生在大邦之地,林先生从

    京城来,千万莫笑俺这小地方的人,小女年幼无知,让你见笑咧。"

    林先生客气地道:"哪里哪里,如果再想听,可去九中找我,京剧名角的唱片我那儿差

    不多都有,告辞!"

    林先生说完,转身走了。

    芒种方才一直注意这位留着分头的年轻人,借了月光,见他眉清目秀,身上说不出来

    的透着一股高贵之气,尤其是那口地道的京腔,说得圆润、好听,不知咋的,突然觉得自己

    灰头土脸的。

    林先生一走,花瓣儿拉了花五魁和芒种的手,"嘻嘻"笑着说:"你们急坏咧不?"

    两人都没说话。

    花瓣儿没看出两人面色异样,依旧笑嘻嘻地对芒种说:"好在今天有惊无险,谁也没事

    体。刚才俺回来碰见师姐,她说行头家伙有着落咧!"

    芒种心里狂跳不止,眼泪险些拱出眼眶。

    不管受了多狠毒的臭骂,秧歌班的家当总算没有丢,他不亏欠师傅了,他心里只有对

    白玉莲感激不尽。要不是她,自己真的死上十回八回,也难解师傅心里的愤恨。

    她是咋样找到那些东西的?

    想想下午自己疯了样样地来回折腾,白玉莲也肯定吃了不少苦。他晓得这一切都是为

    他,她是他命里的贵人和恩人。以后咋样对她好,才能堵平这份恩情的亏空?

    芒种想着想着,眼泪自作主张地流下来。他怕花瓣儿看到,急走几步出了院门。

    花瓣儿紧追出来,悄声喊道:"哥,你上哪儿哩?"

    芒种默不做声,脚步迈得越快。

    花瓣儿紧跑几步:"是不是生俺气咧?"

    芒种走着摇摇头。

    花瓣儿追上来拉住他的手:"到底咋咧?"

    芒种停住脚步,头却没回,冷冷地说:"俺哪儿有脸说?问你爹去!"

    说完,甩开花瓣儿径直朝东而去。

    第九章

    最后溜进院的那道黑影,一直提着家什在窗下偷听,直到屋里有了下炕走路的

    声音,才慌忙兔子样样地窜到南墙边。

    1

    缺半块脸的月亮张了张手,便把躺着熟睡的河堤搂个满怀。

    芒种跨大步一路向东走来,确信身后没有花瓣儿的追赶,半后悔半解气地停下,一屁

    股坐在河堤上,望了南天愣神。

    好久没见过这么让人痛快的月亮了。它虽然缺了半块,但与地洞里燃了一天两宿的那

    盏棉籽油灯相比,亮得清澈、透明,不由让人对着它吐一口心中的闷气。

    堤上没有风。

    柳枝纹丝不动。

    河里铺满了散碎的银子,一寸一寸向东买着光阴。

    芒种仔细盯着那些闪亮的片片,心里愤愤不平。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这河里的水,它们

    要么往地里渗去,要么一直流向东方。他呢?他要渗回地里就是死,如果不死,他流向哪儿

    哩?

    芒种第一次有了无家可归的悲伤,突然胆小起来,眼神不由透过柳树往南岸那片静穆

    之地望去。

    河的南岸被月光罩得苍茫一片,那里埋着数不尽的孤魂野鬼,埋着解不开的恩怨情仇,

    他啥辰景也会埋在那里?

    芒种不敢想,因为脑子里念想起一群群白衣白裤的人们,诚惶诚恐地抬着棺材往南岸

    挪移的景致,就觉得害怕。那些人好歹还有打幡送葬收尸的,如果自己从此流落他乡,说不

    定会热死、冻死、饿死在哪条道上,或是哪座破庙里。

    芒种从家里出来的辰景,并没想到往哪儿去,只晓得咬牙出来显现自己的志气。如今,

    这个家还有啥让他留恋的?养大他的师傅和他断了关系,也就等于花瓣儿和他断了关系。他

    留恋花瓣儿?

    如果花五魁不是养大他的师傅,他还会不声不响地"娶"着她这样一个没有洞洞的女

    子?花瓣儿是他心里的人,如果没有花五魁的绝情,他备不住这辈子也不会说半个"休"字。

    可偏偏因为一场戏,竟让师傅把他"休"了个一败涂地。以前没有出过事体,芒种觉得花五

    魁跟自己的亲爹老子一样样,出了事体,就觉出了远近。如果丢行头家当的是他亲小子,他

    把他往哪儿轰哩?

    芒种还有别的失落,就是和花瓣儿在一起,不可能有上一男半女。

    他想起了白玉莲。

    自从二人在头开仗那个下午哭着日了一回,她在他心底里就生了根。他晓得自己不像

    喜欢花瓣儿那个样样地喜欢着白玉莲,可又常常想得面热心虚。

    芒种觉得花瓣儿离不开他,他又离不开白玉莲。三个人活像一副连环套,挣不脱谁,

    又跑不了谁。

    芒种心里憋胀,觉得腔子里的热血快要喷溅。他想闹个动静,从脚边摸到一块瓦片,

    刚要起身把它扔进河里,突然又停了胳膊。

    从远处飞来两只鸟,一高一低落在细树杈上,不叫不动。

    芒种有些恼怒,想轰走这两个哑巴。突然,两只鸟互不相让地吵起架来,吵着吵着,

    许是没分出胜负,小腿一蹬,飞到别处找评理的去了。

    芒种望着晃颤的空枝,心里失望,人家再吵也是夫妻,比自己强上百倍千倍。想起偌

    大一个活人还不如一只鸟,他腔子里气鼓鼓地难受,嘴巴张了张,往空荡荡的河堤上扔出一

    段秧歌腔。

    未曾说话泪两行

    转头来叫声妹妹张月娘

    咱们家大金银无其数

    在眼前只缺少一个小儿郎

    到久后你哥嫂俺们下世去

    妹子啊,你想一想

    是何人披麻戴孝地送俺们到坟场

    哥有心买二房生男续后

    可恨你嫂子她不让

    因此上找妹妹讲人情

    求求你想好喽软话去后堂

    ……

    唱着唱着,芒种"呜呜"恸哭起来。

    铺了碎银的河面上扔着他的悲腔,空荡荡的河堤上回响着他的哭声。

    一切都没有改变,所有景致都无动于衷,仿佛世间只有声音才能痛快地活下来。痛快

    地活着,然后痛快地死去,像一场干脆利落的梦。

    芒种后悔这不是梦。

    如果是梦,醒来的辰景,第一个讲给谁听哩?

    2

    夜被清亮亮的月光晒蔫了。

    芒种脸上的泪干了又湿。

    将近半夜的辰景,他觉出腿脚酸疼,想去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暂住一宿。钻地洞之前,

    他把秧歌班的门窗都垒死了,幸好没弄走炕席,可以拆几块砖爬进窗户凑合一宿,明日再想

    去处。

    花五魁"休"了他,秧歌班也就不是他的"家"了。

    芒种从堤上下来,曾有一个强烈的念头,那就是去白玉莲家。他想象得出她会咋样欢

    喜地留他住下,甚至还会贴上软软的身子,陪他流会儿眼泪,拉着他的手睡着。

    他不去她家,不想让自己的心肠软下来。他已经不后悔了,也不准备让别人后悔,或

    者说根本不给别人后悔的机会。他只想挺直腰板离开秧歌班,不让人小瞧他这个没爹没娘的

    孤儿。他突然有个念想,跟花瓣儿散就散彻底,以后活下来再找个媳妇,肯定还能生个养老

    送终的后哩。

    他不晓得这样想是跟谁赌气,气花五魁?花五魁压根不晓得花瓣儿身子有毛病。气花

    瓣儿?她不但不晓得这些,还可能认为他坏了良心。

    走到河堤北边那片槐树林,地面明显黑下来。

    芒种正低头胡思乱想,忽觉背后有脚步声,刚扭过头观看,眼前白茫茫一片迎面泼来,

    接着眼珠子像被火燎了样样地刺痛。

    "啊---"

    芒种惨叫一声,蹲在地上捂住脸。

    "嘿嘿嘿嘿……"

    有人压低了声音冷笑。

    芒种情知被歹人往眼里撒了灰粉,可惜睁不开。

    "谁?俺和你无冤无仇,为啥害俺?"芒种痛苦地喊叫。

    "韭叶黄,有仇没仇你说不算,谁说也不算!"那人阴阴一笑,"啪"地踢了芒种一脚。

    芒种听出是"小七寸"的声音,心里暗暗叫苦。

    "小子,你使连环计,俺就使套白狼,这年头谁他娘狠谁沾光。你说你的连环计高妙,

    还是俺这套白狼管用?""小七寸"恶狠狠地说。

    "俺实心实意给你唱戏,谁晓得有人捣乱?再说炸弹又不是俺扔的,谁扔找谁去!"芒

    种辩解道。

    "少他娘装蒜,你干的好事俺不知道?你先让那个骚娘们虚心假意答应,转过身来又

    往窗户上扔烂砖,你说,世上有你这么如意的事体不?""小七寸"有些怒不可遏。

    "你把俺说糊涂咧,啥娘们啥烂砖的?俺听不明白!"芒种用力挤着眼,盼着眼里的灰

    粉被泪冲下。

    "捆上,不信不招认!""小七寸"一声断喝。

    有人过来拎起芒种,反背了双手用绳子捆在树上,又把两脚捆住。

    "小七寸"一把扯破芒种的小褂,从自己腰里掏出一把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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