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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

作者:函之
更新时间:2018-05-15 09:00:00
半点由不得自己。有时候,多走了一段路,仍然不能多得几个子儿;遇到无赖的主儿和抠门的妇人,也许还少得几个子儿,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说不利索,讲不出理儿,急了,也不敢挥起拳头――他们没那个胆儿,所以也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赶紧去找别的生意,想办法找回一些亏欠。

    一种是油子车夫。这种人,多是些好吃懒做的败家子。早些年,守着祖上的基业,坐吃山空,眼看家道中落,仍是游手好闲,提笼架鸟,妄想着空手套白狼;干着指头蘸把盐。结果是可想而知,渐渐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然而,他们不甘心,象秋后的蚂蚱一样,还想蹦几下,跳几下,伸手去水中捞月亮。到了最后,家破了,人亡了,心才冷了,血才凉了,不得不操起这车把儿。

    操起了这车把儿,他们还是不安分,变着法儿取巧,想着道儿摆俏。成天里,他们耳朵上总夹着吸了一半的烟屁股,摇头晃脑,吹着口哨,一副吊儿啷的样子。他们拉车,低着胸,到抬腿,跑一步,弯一下腰,点一下头,双腿跑得象扇扇子。他们拉车,说到哪儿,就只到哪儿,绝不肯多走半步路。要多走路?行,添钱来!只有钱能支动手脚,管你老弱病残,天皇老子,绝不能吃半点亏。

    一种是霸王车夫。这种人多是充当杂皮、阿飞、喽到最后混不下去才该行拉车的。向上,他们成不了蛇,成不了龙;向下,他们不愿意做鱼,不愿意做虾。他们幻想着在这两者之间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然而,上面压着,下面拱着,哪里有他们的道场?最终,他们还是做了驴,卸了磨,便没有用了。

    虽然走上了这条不甘心的路子,这种人,吃喝嫖赌抽,都是样样俱全;坑蒙拐拿骗,更是样样精通。他们拉车,只有在这些都行不通的时候,才走上那些从前是他们横行霸道的街头。

    这种人拉车,抬头,挺胸,走的八字步,象扭秧歌,满嘴哼着下流曲儿,一条街不够一个人走。大街小巷,想怎么钻就怎么钻,想怎么窜就怎么窜,不怕巡警,不让汽车,心情好,拉到地儿;心情不好,半路便甩了人。照样一分不少拿钱。要打架,那可是他们的家常便饭,三天不打还手痒痒呢。进了局子,还可省了三五天的饭钱;这进局子的次数多了,反而红了他们的字号。坐车的遇到这种要钱不要命的角色儿,只好自认倒霉,给钱走人,心里骂娘,以后把这种灾星和瘟神的样子刻在心骨里,再不去坐他们的车。

    表叔舅的事就是出在霸王车夫身上的。快到年关了,人人都在争着抢生意。平日里,那些最忙和最闲的时间里,表叔舅总是时时记着德五爷所说的规矩,有时虽然油子车夫和霸王车夫前来抄生意,表叔舅忍一忍,退一退,也就过去了。时间一长,他们把表叔舅当成了好捏的柿子,总欺负他;表叔舅心中有些生气,多了些恼火,以至于最后忍无可忍,同一个抄生意的霸王车夫打了起来。

    可怜的表叔舅,哪里是霸王车夫的对手,三拳两脚,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掉了几颗牙齿。车口儿的车夫们,躲都来不及,又哪里敢去劝,自讨苦吃;那来来回回巡视的警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象没看见一样,生怕引火烧身,招鬼上了门。

    表叔舅挨了打,犯了牛劲儿,非要找霸王车夫去德五爷那儿评理。在他心里,德五爷就是这儿的天,这儿的地,这儿的公理!

    霸王车夫怒了,将表叔舅一脚踢了出去,滚到街心,被一辆跑过来的黄包车刹车不住,整个儿碾了过去。拉车人绊倒了,摔坏了车,摔出了坐车人;这下子,可惨了,也热闹了――那车夫要表叔舅赔车,表叔舅躺在地上直哼哼;那个坐车人更是不依,抓着拉车人的衣服要个说法儿。那车夫许是认得霸王车夫,不敢去找他说理,只一个劲儿东张西望,搓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人群渐渐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好象在看一场精彩的猴戏。那个拉车人上前碰碰表叔舅,表叔舅没动,不知死活。那个霸王车夫似乎看出了名堂――知道要出大乱子,嘴里一个劲儿骂着,心里却有几分虚了,趁个空档儿,脚底抹油,连车也没要,不见了影子。

    悲惨的表叔舅,是被几个好心的车夫给抬回来的;躺在床上,吸进去的气多,吐出来的气少,连哼哼声也听不到了。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当头下,我的妈妈,几乎吓傻了,呆了好久,才返过魂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儿象断了线的珠子,噼哩啪啦地落到盆里。

    看着妈妈哭,姐姐哭,我的泪儿又掉下来了。

    哭够了,妈妈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忘记了手上的活儿。我知道,妈妈又要遭难了,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击碎了她的心,也磨灭了她的思想,什么主意、办法,都成了一根根套上脖子的绳索。

    不久,德五爷来了,看了看表叔舅,出来骂道:“狗日的羊羔子,翻了天了?这还了得,简直没有王法了。他妈的,在这个盘儿上,敢不把五爷放在眼里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放心,五爷给你们作主,为你们讨回公道。”说完,急忙忙、气匆匆地走了。

    望着床上躺着的表叔舅,我的心,象是经受了一场风雨,心中的那一棵嫩芽,一下子被打折了。希望就象那皂角儿的泡沫,升起得快,消失得也快,不用风吹,眨眼便不见了影子。

    下午,德五爷来了,丢下了几块钱,说是那霸王车夫赔的;先用着,不够的话,再找他作主。德五爷不愧是德五爷,谁也不敢在他头上找刺儿。他说:“好个王八蛋,见了五爷,象条秋丝瓜,磕头作揖,乖乖认罚,还算识相,不然,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望着德五爷离去,我明白了:原来,软的怕着硬的;硬的怕着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着不要命的;不要命的还怕着管你命的。而且,同是最下等的车夫,仍然是强的欺负弱的;刁的欺负良的。为了生存,人还得象动物那样你争我夺,哪里有什么正义和公理。

    人,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最现实的;没有了命,一切都是扯蛋,一切都是狗屁!

    大夫来了,又走了;表叔舅的药吃了又换了。然而,好多天过去了,表叔就仍然只能躺在床上,时不时地还吐出几口血水。不久,就花光了我们所有的钱,而且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德五爷没有再来过。表叔舅的病就这样有钱治着,无钱拖着。妈妈终日里,不是以泪洗面,就是愁眉苦脸;船儿出去,船儿回来,换来的,不过是一些草药和垃圾似的烂菜。

    时光,不会因为我们的凄凉而过得很慢,也不会因为我们的饥寒而走得更快,大年终于来了。

    街上,依然有春联儿,有红灯笼,依然有笑声,有炮仗声,在生与死的空档里,还是有几分动物似的热闹与欢腾。我们有什么呢?有的,不过是一碗可以照见影子的稀糊和破成莲蓬儿似的长夹袄,解决不了我们肚中的饥和身上的寒。

    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天还没大亮,我和姐姐被妈妈一阵阵长哭声惊醒了过来。原来,表叔舅,我们的恩人,可怜的表叔舅,悲惨的表叔舅,抛下我们母女仨人,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来到表叔舅床前,只见他大张着嘴,口边有许多血渍;一双眼睛定定地睁着――不甘心、冤、怒!双手弯着,双腿曲着,好象一只被吸干了油水的大虾。一条破棉被上,腥,臭,分不清哪里是棉花,哪里是布,上面那大滩小滩的血迹,早已干成硬壳了。

    妈妈靠在表叔舅床前,拉过我和姐姐的手,跪下,哭道:“他叔舅啊,是我们害了你呀!……老天爷呀,你真的是瞎了眼哪!……这是什么世道,全是恶魔的天下!……”

    我和姐姐哭成一团。我们的表叔舅离我们而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好象半夜的流星一样,只在半空中划出生命短暂的闪光,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我们这样哭着。天亮了,邻里知道了,来了许多人。年青力壮的赶着去报丧,年老的男人们,东奔西跑,为表叔舅准备着棺木;那些女人,为表叔舅准备着香烛纸钱,还有的扎着纸衣、纸马、纸房子……那些老人,帮不上什么忙,垂着头,似乎总有打不完的磕睡;只有那些到处乱窜的小孩子,让人觉得这个世上还有几分活气。

    不久,表叔舅被抬了出来,一个白头白胡子的老爷子将他放在竹席上,合了他的口和眼,又弄直了他的手和脚,然后盖上白布单子,上面了几点鸡血,一把白米和两把豆子,摇着头走开了。

    妈妈伏在门边,一直哭,把眼泪都哭干了。她是在哭死去的爸爸,死去的表叔舅,也哭她自己,哭我们姐妹,哭这个不容人的世道!

    到了下午,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表叔舅的亲戚却一个也没来。他们传来话说,表叔舅是为我们而死的,他们来了,丢不起那个脸,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吧。

    德五爷来了,骂了一通人,然后说:“丧事先办着,这事早晚有个说法儿。殡乐子请了吗?没请先请来,天大地大不如死者大。放心,一切由五爷作主。”留下几块钱,气哼哼地走了。

    大家又叫人去请殡乐子,一边料理着丧事,一边等着德五爷回来。

    德五爷回来了,已气得头上冒青筋,双眼冒火,几乎是在对着众人吼:“狗日的杂种,跑了!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得,先把房子押着。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五爷拍了胸,打了包票,狗日的不回来――罢了;回来,我非剥了他的皮,拧下脑袋来做夜壶!”

    一切准备好了。唢呐一吹,锣鼓一敲,他们把表叔舅放进了棺木里,钉上钉子,捆扎在两根贴有红符的龙木大杠上。一声吆喝,开路旗一展,便上路了。

    我们母女仨人走在前面,姐姐手里端着灵牌儿,上面飘着一张长长的符,符上画着些张牙舞爪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的身后,都拖着长长的孝布条儿。后面是开路的阴阳,抬棺的脚,再后面是虎旗和龙伞,最后面是些好心的邻里。过了石桥,转了两个弯儿,走上了一条巷子。

    巷子里,正开着一些野花;那些飘飘洒洒的纸钱儿落到上面,被风一吹,又落到了地上,再也不动了。墙头上的青草,正长得绿,在杨柳枝的轻拂下,显示出崭新的生命力。

    走出小巷,来到街上。街上很冷清,稀稀落落匆匆而过的行人;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叫卖声,却显示不出一点儿春天的气息来。跟在送葬队伍后面的,还有一群乞丐和几条野狗。他们不是在为死去的亡灵送行,眼里望着,心里想着的,无非是那上供品余下的残汤剩水罢了。

    走出长街,到了城外。天,蓝蓝的;风,轻轻的;有白云,有阳光,还有欢歌的鸟儿。一切都在诉说着春天的美丽。

    一路上,唢呐的声音,锣鼓的声音,在我们身后长长地吹着,敲打着。一路而行,走了好久,我和姐姐的手心都出了汗,才来到一个黄土小坡。

    小土坡上,到处都是坟,大的,小的,高的,矮的,新的,旧的……看着这些坟,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今,表叔舅也死了。人的世界里,少了一个穷人;鬼的世界里,却多了一个冤魂!

    小土坡上,挖了一个大大的坑。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那一声又一声的唢呐儿,吹得更有劲了;那一声又一声的锣鼓儿,敲的更有力了。我望妈妈,见她呆呆地望着表叔舅的棺木,象一尊泥像。

    随着一声声凄凉而悠长的丧号子,一会儿,表叔舅便不见了。一堆黄土,我们便成了两个世界,从此阴阳永隔了。

    坟头前,点燃了香烛,烧起了纸钱;那燃旺了的纸房子里,那些纸马儿好象在跳、在跑、在飞。妈妈坐在坟头,两眼直直的,不哭也不说话,望着一片一片的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

    天,渐渐暗下来了。鸟儿与白云,都不见了。许多人,渐渐走了。那些烛与香,都已经烧完了,只留下土上一截短短的小木棍。那堆纸火,还没有熄灭,在微风中,发着一明一暗的弱光。

    看着所有的人都走了,妈妈找了一处地方,垒成了一座小坟,拉着我和姐姐跪下说:“雪儿露儿,这是爸爸的坟,磕几个头吧。”看着我和姐姐磕头,妈妈的眼泪,又下来了,哭着说:“孩子他爸,你真是狠心……狠心丢下你的女儿……狠心让她们在世上受苦!要狠心,你还不如狠心带走我们……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一了百了……”

    天快黑了。远处,已经没了人影。到处一片死寂,象坟里的表叔舅一样。我不由害怕起来,拉紧了姐姐的手;姐姐看我,又看看妈妈,不由又拉紧了妈妈的衣角。

    终于,我们回去了。妈妈牵着我们的手,一步一回头,象驮着厚壳的蜗牛一样,走得好慢好慢,直到表叔舅的坟看不见了。

    回到家,妈妈没有开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屋角。我和姐姐饿着肚子,搂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从那以后,我常常在半夜里听到妈妈的哭声,长长的,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好远好远好远。

    正文 手记9  孤心谁怜

    如今,表叔舅虽然走了,然而,欠别人的钱却不能不还;当初那些邻里和朋友,胜过表叔舅的亲戚,好心借钱给我。不知犯了多大的风险。现在,就算黄莲树上结苦果,我们也不能昧了良心――拖着,赖着。因为那也是他们的血汗钱,同样等着它们活命。更何况,如果不是我们拖累表叔舅,他也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这样一来,妈妈就得更加辛苦地帮别人洗衣服,多一点钱还债,余一点钱糊口。

    好心的张婶,又时不时的周济我们,今天一把米,明天一把面,虽然是用一杯水在救火,却已胜过了那些观火卖吆喝的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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