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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

作者:函之
更新时间:2018-05-15 09:00:00
倍了。滴水之恩,在延续生命的苦处,早已大过了天,大过了地,大过了一切冷眼看世界的神灵。

    既要还债,又要糊口,妈妈除了到张婶那儿拿衣服外,还得摇着船,千方百计到好些地方去收衣服,洗好后,再一一送回去,在别人的冷眼下,拿到施舍猪狗一般的工钱。

    夏天,终于来了。

    一年之中,只有夏天,是让我们多喘几口活气的时候;因为那些有钱人的衣服有更多可以洗了。这何尝不是相似人的生命?掐头取尾,就只有中间的那一段,可以象一个人一样活着,不去想前面的悲苦,不敢想后面的凄凉。

    早早的,天边一发红,那个火球似的太阳就滚出了墙头,射出了耀眼的针光。早在太阳的前面,妈妈和姐姐已收了许多衣服,用船拉了回来。

    这样的天气,妈妈就得更加忙苦了。我学着帮妈妈剥皂角,舀水;姐姐在院子里来来往往地跑着,汗珠子在她的脸蛋上滚来滚去;妈妈的衣服,从天亮到天黑,就再也没有干过。

    阳光下,没有一丝风;那一排又一排的衣服,水珠子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倏的一下子就不见了,地上便升起了淡淡的水雾;整个院子,好象一个吃铺的蒸笼。

    到了中午,太阳高高地照在头顶,一片片白光,象火似的,把大地烤得冒青烟。那株柳树,虽然很大,很绿,很茂盛,可它毕竟很老了,树上到处都是死丫枝;它无力的在那里一动不动,耷拉着枝条,忍受着太阳的炙烤,象一个垂年的老头儿,浑身沧桑,努力地延喘着,仍舍不得离开这个罪恶的世界。

    街上的叫卖声,渐渐少了;小巷子的脚步声,渐渐沉寂了;许多的人,已经躲在家里,不停地打着扇子,驱赶着那些没完没了的苍蝇和蚊虫。

    不管是近处还是远处,那些树阴下,草丛中,花枝上,总有许多大小的知了,占了本该属于鸟儿和蝴蝶的地方,不知热,不知饿地叫着,卖弄着它们烦躁的歌声。这些可怜的小东西,一年地下,一夏枝头,为了这短暂的生命,不知经受了多少痛苦与磨难,才占据了这高高的枝头。

    屋檐下,那些蜘蛛早没影了;蛛网上,只胜下无数的小飞虫,早被太阳晒成了虫干儿。墙上,到处都是蜗牛牵出的白印儿,象一条条蚯蚓似的;蜗牛呢,早已钻到了石头下面去了。只有墙根下一两只鸡,张着嘴,无处可躲,不停地扇着翅膀。

    太阳还没有落土,我们洗的衣服已经干了几茬了;然而,妈妈还得赶紧洗,仿佛在跟日头赛跑,争着、抢着那透不过气的热量。这样要命的天气,我们却渴望阳光更大一些,更长一些,如同那卖碳的人,身上衣单,心忧碳贱,乞愿天寒;生命到了绝境,饥已经比寒显得更重要,五天也许冷不死人,五天却可以饿死人。

    等到天边,暗淡了最后一片云彩,一切便显得空旷而辽远起来。晚归的鸟儿,时断时续的叫着,飞向那苍翠的林子。

    谁家点亮了第一盏灯,已是夜色很浓的时候了。一轮明月,悄然东升,一片片碎银似的流光,穿过柳梢,划过檐角,片片清凉,慢慢驱赶着余热的影子,仿佛要占领属于自己地那一片领地。

    在这有月亮的晚上,妈妈总是舍不得点灯的。在淡淡的月光下,她摸索着搓洗,一直到月亮西沉。她弓着腰,一起一伏,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等妈妈把小山似的衣服洗完时,已累得挪不开脚步,直不起腰来。

    我的姐姐,虽然帮着妈妈的忙,常常是做到半夜就睡着了;妈妈便不忍心叫她,一个人努力地洗刷着。

    这样的夜晚,是我一个人的天地。天上,那闪闪的繁星,象小猫子的眼睛;地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虫吟,密密麻麻的蛙声;远远望去,那些闪闪飞动的萤火,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象一只只小灯笼。这样的天地,只是我眼里的天地;我心里的天地,却简单得多,无非是穿暖身子,吃饱肚子。眼下,冷虽然没有了,可是那饥饿的影子,象月亮里面的桂花树,无论你逃到哪儿,都躲不开它。

    没有月亮的晚上,妈妈总是把铜油灯挑得很小很小,象一颗豆子似的;在昏暗的光线里,我只能静静地坐着,听着妈妈的喘息声,搓板的摩擦声,姐姐的奔跑声……那些渴求光明的灯蛾,不知从哪儿飞出来,争先恐后,奋不顾身地扑向那昏暗的灯火,为了那一点点光明与温暖,这些小精灵,宁愿失去那宝贵的生命!

    这样长期的劳累,妈妈总是红着双,眼圈儿起了一道暗黑;而且,经常腰疼腿抽筋。她的手,长时间泡在水里,显得浮肿,上面还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老茧,开着小小的裂口。

    妈妈不在家的日子,就只有我和姐姐相依为命了。一切的事,一切的景,一切的物,都抵不上妈妈拿回来的口粮。

    为了打发时间,我和姐姐常常捉来几只红蚂蚁和几只黑蚂蚁,让它们对对须子,然后开始打架。我喜欢红蚂蚁,把它当做好人;不喜欢黑蚂蚁,把它当做坏人。每一次,我们都会让红蚂蚁胜利,然后拍着手说:“大灰狼,坏心肠,变个外婆命不长。”

    有趣的是,每当我们捉来一条大青虫放在它们面前,它们就会立刻停止打架,一涌而上,咬得大青虫满地打滚,决不松口,最后,大青虫不动了,它们却拖着大青虫往各自的方向去,结果呢,拖了大半天,仍在原地打转转。为了这活命的食物,它们又开始打架,直到把一方都赶了去,才拖着大青虫飞快地朝自己的洞穴而去。走到了,却进不去;它们有办法,它们会从大青虫的口里或者屁眼里爬进去,等到半天之后,那条大青虫就只剩下一张皮了。

    有时候,姐姐也跟着妈妈出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家。坐在小凳上,我只能望着屋外的柳树,听着巷子里传来甜甜的叫卖声;闻着街上传来的香味,我只能咽着口水,无精打采地玩着地上的石子,心里唱着我小曲儿《神仙谣》。

    每当天色黄昏,夜色来临的时候,我一个人看看天,看看地,总希望妈妈和姐姐早点儿回来。院子里,那四下乱窜的蝙蝠和老鼠,发出吱吱的怪叫声,叫人心里发毛。我心里难过,但我不哭,我空着肚子回到屋里,关上门,爬到床上,蒙着被子,静静地等着妈妈回来。

    到了夜里,妈妈还没有回来,我不由又想起了爸爸。有一天夜里,我终于梦见了他。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爸爸骑着大白马,扬着鞭,笑着向我飞奔而来。看到爸爸,我大笑着,向爸爸跑去,近了,近了,爸爸跳下马来,张开双手迎接我,当我要投向爸爸怀抱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爸爸不见了,白马不见了,鲜花没了,草地没了,只有一堵又高又厚的墙,挡在我的面前。我哭着,喊着爸爸的名字,寻着他的身影,然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只有黑色的夜,严严实实地包围着我。

    等我惊醒时,脸上还挂着咸咸的、冷冷的泪痕。我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屋子,脑子里仍然留着爸爸的身影,爸爸的声音。我知道,他很难再进我的梦了。

    在这样的日子,盼不回妈妈,就没有我的口粮,饿极了,饿慌了,我只能跑到那块竹席大的菜地里,去寻那些可以生吃的东西。那些又小又青、带着白刺儿的黄瓜,吃在嘴里,又苦又涩;然而,为了活命,我得拼命把它吞进肚子里。

    有时候,连这半生不熟的黄瓜也没有,我只能摘几只半青半红的辣椒,一点儿一点儿地吮着,心里发着烫,象蒸了一笼大热的空气,然后从早已麻木的嘴里冒出来,眼里是泪,头上是汗,丝毫不能解决肚中的饥饿,反而口发干,舌发燥,不得不去水缸前喝半瓢凉水;肚子是胀起来了,饥饿似乎赶跑了,可我肚子里的水,一步三浪,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我知道,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人为了活命,赶早贪黑,白天背太阳,晚上扛月亮,去争抢那点糊口的粮食。不久,我的肚子便空了,象放了气的皮袋子,饥饿更胜先前。

    有时候,实在没有办法了,看着那些不能生吃的茄子,我找了些禾材,象烧蕃薯似的烧茄子;茄子可不比蕃薯,入火半天闻不到一点儿香味,等到材火熄灭,我迫不及待地拔开火灰,掏出那些茄子。可怜的茄子,缩成了一个囫囵儿――皮绵、瓤粘、籽沙,吃起来一点儿味都没有,象啃蜡一样。不过,只要能填充一下肚子,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也不管了。在没有妈妈的日子里,我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活命。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最恨的是雷雨天气。昏天,黑地,好象一个快合了口的大蚌。风声,雨声,雷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盖过一声,仿佛要将这个世界翻一个身似的。屋的四面漏着雨,透着风;我只能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眼里含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外面的世界。当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我已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饥饿。

    来到屋外,这个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不过,天边,有了彩虹。树叶儿已被洗得发了亮。那些只在雨后出现的雨信蛾,却三五成群地飞得欢快。鹁鸪儿的叫声,更添了几分清脆。然而,我恨这样的天气,我不敢在家里生火烧东西吃,怕烧了房子;外面草水泥泞,生不了火,我便只能饿着肚子,蹲在柳树下,望着长长的水巷,渴望见到妈妈的小船。

    正文 手记10 哭祭亡灵

    正是初秋的时候,张婶要走了――嫁人了;嫁到很远的地方去。

    当初,表叔舅死后不久,张婶便想把姐姐过继了去,可妈妈却舍不得。张婶没有办法,也不计较,仍然对我们好。也许是想着后继无人,她必需去找一个依靠,以图百年之后有人送终,后来不久,她便跟着一个北方的货郎走了。

    看着张婶走了,妈妈有些难过,总以为自己伤了张婶的心,时时叨念着她的好,眼里总是含着泪光。

    过了几天,到了表叔舅的百日忌辰。

    早上,妈妈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了几根香烛,一叠儿纸钱,几张薄饼,还有一个木牌儿,上面写着爸爸的名字。

    我们一路泥泞,所过之处,处处萧瑟,所有的树,所有的草,似乎都在细风细雨中微微发抖。我时不时的抬头看妈妈,她的头发很乱,很脏,没有功夫梳洗,功夫都给了别人。

    来到坟前,妈妈在爸爸坟前插了木牌儿,然后在两座坟前点燃了香烛,供上了薄饼,慢慢地烧着纸钱。妈妈不哭,也不说话,紧闭着双唇。

    爸爸的坟,还是老样子,不过上面已长满了浅浅的青草,夹杂着几朵颜色各异的小野花;花瓣上和草尖上缀着无数的雨珠儿,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妈妈虽然没有哭,但我知道,她的心里,比谁都苦。世人都知道,孤儿寡母,不如老鼠。从爸爸死了以后,我们就没有活出一个人样儿来。

    在坟前呆了一阵子,香烛灭了,纸钱成了灰。我和姐姐,又磕了几个头,等着妈妈挎上篮子,慢慢地离开了乱坟。

    回去的路上,我们遇上了一行送葬的人。一路哀声,凄凄惨惨;那些飘飘洒洒的纸钱儿,从半空中落下来,眨眼就被雨打润了,和泥草粘在了一块儿。

    我们停了下来,让他们一行慢慢过去。妈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轻声说:“这年头,全让穷人赶上了。”

    进了城,两个守城门的兵斜靠在石上,慢慢地吸着烟,骂天骂地又骂祖宗。“看看,操你奶奶的,竹竿那么长,横着能过城门吗?猪脑!”“喂,说你呢,龟孙子,少装点行不行?车轱辘都压瘪了,是驴子早死了。”“妈的,这成了什么世道了?王八蛋,赶着去投胎啊?撞了小脚老太婆,还跑,再跑给你狗日的一枪托!”

    ……

    街上,许多店门几乎是半开半关着;店主一个个抱着手,缩着肩,坐在门口打磕睡。屋檐下的那些红灯笼,早就只剩下几根竹条儿,上面聚着细细的水珠。那些乞丐和野狗,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回到家,我们那单薄的衣服,破烂的鞋子,早已湿透了。那凉丝丝的冷风,还时不时地钻进袖里,钻进颈间,钻进裤管……我们缩着身子,恨不得象只田螺,把整个身子都藏进那厚厚的壳里。

    衣服是没得换的,我们的衣服,常年累月,都是那几件,而且脏兮兮的。妈妈辛辛苦苦的为别人洗着衣服,天变成月,月垒成年,我们自己的衣服,直到不能穿了,妈妈才匆匆忙忙的拆下来,在清水里洗一下,备着它用。

    妈妈在屋里叠着衣服,姐姐在一旁帮着忙。我的眼光,自从妈妈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桌上那只篮子。

    妈妈和姐姐要出去了。临走时,妈妈从篮里拿出一张饼来,分给我和姐姐一人一半。我捧着那半张饼,闻着它的香味,目送着妈妈的船儿远去。

    闻过了饼的味道,我才开始吃那难得的诱惑。饼里的那一点点葱头,黄里透着白,香极了。饼的两面,都被煎得酥黄[奇`书`网`整.理提.供],透着油光,谗得人直冒口水。

    终于,饼被吃我完了,我的手上,似乎还留有余香。来到桌前,望着篮子,我不敢伸手去拿篮里的饼,我不是怕妈妈骂我,妈妈什么都没吃,她心里疼着我们,我们也应该想着她。我只能双手托着腮,望着篮子打发时间。望着蓝子,好象望着一个美丽的梦。

    快晌午的时候,我听到一阵水声,以为是妈妈回来了,连忙跑出去。到了柳树下,却见一伙七丑八怪的人正靠了船,朝我们家走来。

    这伙儿,我一个都不认识,全穿的是黑衣,戴的是黑帽;还有一个人,手里牵了一条大恶狗,张着嘴,垂着舌头,不安分的呜呜叫着。

    有一个人,眼睛象贼一样,滴溜溜直转,朝我们家小窗走去,朝里望了一下,手一摊,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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