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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5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8-02-22 16:00:00
,而是实在没有话题。

    她坐在比较远的一张安乐椅上。

    袁小说:“听讲你同董则师分手了。”

    “不必听讲,你问我,我也会告诉你。”

    “所以,房子的风水不好。”

    程真笑,“是吗,在外国长大及受教育的你相信这一套?”

    袁小无奈,“找个借口推卸责任,是人之常情。”

    说得真好。

    可是她接着问:“有见过毓川吗?”

    程真不动声色,“许久没见。”

    “多久是许久?”

    程真抬起头来,很认真地思索一会儿,“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袁小笑笑,“一般人都觉得孙毓川这个人十分完美。”

    程真不置可否,她越来越不自在。

    “可是,朝夕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

    程真敷衍地答:“我们也还不是一样。”

    “你觉得毓川有什么好处?”

    程真站起来,“咦,有车声。”

    她走到大门边,可是袁小比她更快,迅速挡在门前。

    “你听错了,”她语气惆怅,“这上下,谁会来找我们。”

    程真至此不得不说:“我有事要出去。”

    袁小转过头来,诧异地说:“奇$%^*(网!&*$收集整理再坐一会儿嘛,这么急,去哪里?”

    她的语气有点怪,好似程真坐在她家里,她是主人。

    程真看着她,“孙太太,我要出去。”

    袁小用手掩着脸,“我告诉过你,我已经不是孙大太了。”

    程真同情心油然而生,“那么,你又何必再关心孙毓川何时何日见过何人。”

    她缓缓放下双手,似有顿悟。

    “他已经同你没有相干,抓紧过去的人,没有将来。”

    “我就是为着将来,才与他分手。”

    “那么忘记过去。”

    袁小渐渐镇定,“你说得很正确。”

    她又坐下来。

    这次,真的有车子由远而近,停在门前。

    程真松一口气。

    “有车子来了。”

    她再一次走过大门,这次,袁小没有挡住去路。

    程真拉开门,门外是赵小川。

    小川一见袁女士,立刻使一个眼色,大声道:“阿姨,大家都等你一个人,急了,叫我来接你。”

    程真说:“我马上来。”

    袁小点点头,“那我告辞了。”

    赵小川连忙说:“招呼不周到。”

    他把大门敞开,硬是送走了这位不受欢迎的袁女士。

    程真笑,“你很有办法呀。”

    小川沉默一会儿才说:“在家我最擅长应付上门来的债主。”

    程真说:“幸亏你赶回来。”

    “我叮嘱过叫你别开门。”

    “她知道我在家。”

    “你可以召警求助。”

    “这不大好,总得给人留个面子。”

    “阿姨,你最好搬个家。”

    程真笑,“我最怕听这两个字,你看我,已经囤积了这么些东西,怎么搬得动。”

    “阿姨,我们出去喝杯茶。”

    程真知道这是小川想她散散心。

    他驾驶,她看风景,还未下山,小川便说:“阿姨,有人尾随我们。”

    程真转过头去一看,发觉尾随他们的正是袁小,她把车子驶得紧贴,随时会碰撞。

    小川很镇定,把手提无线电话交给程真,“拨给警察。”

    程真还在犹疑。

    赵小川踩油门,车子增速,可是身后车子如影附形般追上来,车头且接触到他们的车尾。

    赵小川忍不住,抢过电话拨九一一紧急线。

    到了山脚,两部车子被警车截停。

    程真立刻跳下车,她忍不住想斥责袁小。

    可是后边的车门打开,被警方请下车来的女司机却是一位洋女。

    不错,她一身穿着红色套装,但却棕发碧眼,程真看错人了。

    小川检查车身,发觉左方车尾灯已被撞烂,对方满嘴酒气,已遭警方检控。

    一位女警察来说:“她承认醉酒驾驶。”

    那位女士伏在车身上痛哭。

    女警说:“她抱怨有人抛弃她。”

    登记完毕,程真他们离去。

    但是,程真可以发誓,她适才在倒后镜中看见的,明明是柳眉倒竖的袁小。

    疑心生暗魅。

    程真心绪又恍惚起来。

    “……记住。”

    程真问小川:“你说什么?”

    “再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要开车门,立刻报警求助。”

    ‘别太担心。”

    “阿姨,你太不懂照顾自己,叫我焦虑。”

    “你关怀我,当然这样想,在我敌人眼中,我却是一名老妖精。”程真无限感慨。

    小川边笑边摇头。

    “小川,可喜欢这里?”

    小川由衷点头,“真没想到有这么好的地方,人情、风景、水土,无一不美。”

    “女孩子尤其是。”程真替他补上一句。

    小川腼腆。

    “那么,留下来吧。”程真感喟地说。

    “咦,阿姨,你呢?”

    “我想回去。”

    小川不语。

    “你们大可以落地生根,重头再来,我却恋恋过往,不能自己。”

    小川忽然问:“主要是因为董则师吧?”

    “是我令他失望,我不是持家好手。”

    小川说:“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志趣相投

    程真笑起来,“过十年我们再谈这个问题,你会比较明白。”

    那一夜,程真一个梦接住另一个,清晨醒来时只得四点半。

    有工作的时候她从来不做梦,累得一倒在床上,脑筋完全休息,现在想起来,不知多好。

    她不是闲不下来,但此刻不是时候,现在唯一可以医好她的,不过是一份忙碌的工作。

    她叹口气,拨电话给刘群。

    刘群真好,二十四小时都维持清醒。

    “刘群,工作如何?”

    “同事走的走,死的死,七零八落,身为编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十分不堪。”

    “为什么不训练新人?”

    “从前我也问过这个问题,现在才发觉这一行的人才可遇不可求,不是在大学文学系可以随时找得到,换句话说,干文艺工作还须天分,不是会写字会画版便胜任有条。”

    程真笑,“你总得试一试。”

    “怎么不试,几乎握住他们的手教他们写。”

    “要随年轻人自由发挥。”

    刘群叹口气,“你回来看看就明白了,事非经过不知难。”

    “我这就回来。”

    “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我回来帮你。”

    “此刻报馆的路线、方向、立场,都与从前略有修改,你可以适应吗?”

    “我需要一份刻苦耐劳的工作。”

    “到我处来做家务助理吧,程真,今日做记者不比往日,文字要较从前收敛,措辞转弯抹角,观点模棱两可,你受得了吗?”

    “刘群,”程真讶异,“受不了的好像是你。”

    “是,我也决定退休。”

    “什么,”程真大吃一惊,“我还以为你会死在岗位上。”

    “不,我已预备退下来写回忆录。”

    “你要到哪里去?”

    “新加坡。”蕉林椰雨,好地方。

    “几时?”程真怔怔地问。

    “快了。”

    “那我怎么办?”

    刘群忽然狰狞地笑,“你像所有忘恩负义的人一样,回不来了,哈哈哈哈哈。”

    “新闻界真的打算大撤退吗?”

    “才怪,许多人磨拳擦掌预迎接新纪元,程真,人各有志,你我老了迂腐了,有包袱,想不开,故不得不退下来。”

    程真黯然,“是,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有人见风驶柁,如鱼得水。”

    “连我都说混不下去,就有点艰难了。”

    “刘群,你过来,我照顾你。”程真豪情大发。

    “呸!你以为我是赵小川?一笔学费,两套衣服好过一年,你想养活我?要掘多儿个金矿,否则当心你整家都应付不了。”

    程真微弱抗议,“我是好心。”

    “听说小川生活得不错?”

    “年轻人,什么地方都看得到风景。”

    “你呢?”

    “同董昕分手后情绪低落,毫无寄托,白天像做梦,晚间似游魂,情况不妙。”

    “怪不得想回来投身工作。”

    “我真怀念打开报纸,看到自己的专栏登在头条上的兴奋感觉。”

    刘群忽然说:“这话是不是你带头讲的?太好的事永远不会大长。”

    “是,是我。”

    刘群叹口气,“我们已经够幸运,我从事本行已有二十年,已经够好够长。”

    说完之后,她静静挂了电话。

    程真情绪更加低落。

    天亮了,走到窗口一看,发觉是个大雾天。

    船只纷纷响起号角,此起彼落,闷纳地呜呜,似迷路的孩童呜咽。

    程真站在窗前良久。

    忽然看到雾中冒出一张面孔来。

    程功!程真露出笑容,这是她此刻最想看到的人。

    她连忙去开门。

    门一打开,却不见人,程真摹然吃惊,怎么,又看错了?精神真恍惚到这种地步?

    “妈妈,”程功的面孔又自雾中出现,“你昨天忘记取信。”

    程功到屋里,脱了外套,开始做早餐。

    “小川还在睡?”

    “别吵他,每天晚上写功课到深夜。”

    程功笑,“又一个忍辱负重、有扬眉吐气情意结的华人学生,外国同学老是不明我们何以拼死命苦读,叫赵小川去现身说法至好不过。”

    “你今日来是为了小川?”

    “不,”程功斟咖啡给母亲,“小川说有人骚扰你,要不要搬家避一避?”

    程真半晌答:“要找,一定找得到我。”

    没想到程功十分了解,“是呀,搬了也找得到,为何不搬?”语带双关。

    程真黯然,“很久没见到他了。”

    “多久?”

    “我不复记忆。”

    “圣约翰一行之后可有见过?”

    “那是最后一次?”

    程功意外,“那么久没见面!”

    程真黯然,“所以,此事已告结束。”

    程功不出声,可见她同意此说。

    程功抬起头,想了想,“无论何等样结局,都比结婚好。”

    程功讶异,“连你都这么想,你不日可是要结婚的呀?”

    程功笑,“婚姻生活十分适合我,我一辈子都没有一个安定的家,只要达到目的,我会心甘情愿牺牲妥协,别人不会那样委屈。”

    程功是少数对生活全然没有幻想没有憧憬的少女。

    她说下去:“我已开始与汤姆谈论婚礼细则,像草拟合同一样,十分烦琐,我几次三番不耐烦,可是不讲清楚,只怕日后吃亏,故不嫌其烦,事事列得一清二楚,许多女子在婚前只说:‘我希望他对我好’,什么叫做好?日后必定产生矛盾,不如列出条件:一年家用千万谓之好,唯命是从方算最好之类……”程功咕咕笑。

    “你们是相爱的吧?”

    程功郑重声明:“我不会向不爱我的人提出任何要求。”

    程真骇笑,“我是太草率了。”无限感慨。

    程功看向窗外,“今日这雾来得真怪,”转过头来,“你有否思念他?”

    程真答:“甚苦。”

    程功刚觉得荡气回肠,赵小川这时却惺松地开门出来,“姐姐,我闻到烤面包香。”

    程功气得很,“你这家伙贪睡贪吃之外就会煞风景,谁是你姐姐!”

    小川无故挨了骂追上来要程功好看,二人在客厅里追逐。

    程真叹道:“若没有孩子这世界真会沉沦。”

    程功悻悻然,“什么孩子,一八0公分高的孩子?”

    大家终于坐下来。

    程功这才说起正经事,“汤姆听说你在找工作。”

    “是,他有什么建议?”

    “本埠有财团想办一本地产杂志――”

    程真立刻摇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做惯销路数十万的报章杂志。”

    程功不语。

    “替我谢谢汤姆。”

    “妈妈――”

    “飞鸟尽,良弓藏,终有这样一天,不必勉强了。”

    小川忽然说:“阿姨宁愿开一爿花店。”

    程功白他一眼,“你瞎七搭八说些什么。”

    “小川讲得对,我可能会开一爿店专卖锅贴小笼包。”

    程功颔首,“不过,暂时先搬到公寓去住几天,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有无暖水泳池?”

    “奥林匹克尺寸。”

    那日中午,程真拎着一只小皮箱就搬过去了。

    雾仍然未散,新闻报道员均啧啧称奇。

    公寓房子保安周到,几重门户,两个孩子终于放心,分头办正经事去了。

    程真走到小书房,看到书桌上有一叠原稿纸,程功真周到,什么都想到了。

    她坐下来,忽然想写稿,提起笔,在第一页上写下第一句:我觉得结婚,要不在很年轻的时候,要不就在生命的晚年,当中一段时候结婚,肯定是失败的多。

    许久没有执笔,手指生硬,笔划要转弯的时候老是转不过去。

    可是程真不停写下去。

    写成后至多也不过是篇平凡的言情小说,可是,写的时候像程真那么高兴,根本毋须计较结果。

    她一直写了五千多字,凡事开头难,既然开了头,希望接着文思如泉涌,汨汨冒泡,挡都挡不住,清洌可口,长写长有。

    她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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