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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5

作者:西门
更新时间:2018-05-07 03:00:00
戴着的兔毛耳封子,辰景长了耳朵两边捂得发白,有人说他老了,他不服气,硬说头发

    上粘的是兔子毛,于是,李柄儿的真名就变了样样。他昨夜没睡安稳,本想天刚黑的辰景到

    薄荷巷找花五魁说说唱戏的事体,但是又怕遭报怨。他的年纪在花家班最大,又答应了芒种

    的央求,说啥也得挨几句挖苦,所以磨蹭到天亮才犯着嘀咕一路走来。

    薄荷巷地势低,积水多。兔子毛迈着两条罗圈腿在窄窄的街筒子里挑拣没有水洼儿的

    地皮走,大脚片子跳来跳去,像过年过节扭的老婆子秧歌。转过薄荷巷,他抬起一直低着的

    头,待眼神盯在高高的垂花门上,两条罗圈腿突然一动不动,接着又疯狂抖颤起来。他想张

    嘴,说啥也喊不出声,大脚片子向外掰着,细长的弯腿哆嗦得像深插进土里的两把对面笑的

    镰刀。

    "老……老板,你家……出事体咧---"

    半晌,兔子毛终于喊出一句话。

    花五魁和花瓣儿都没睡好,天未亮就醒了,躺在炕上各想各的心事,猛听兔子毛喊叫,

    都慌忙穿上衣服跑出来。

    花五魁开锁拉门,被眼前的景致吓得颜色更变。花瓣儿更是见鬼样样地惊叫着躲在他

    的身后。

    门框上,一具光溜溜的尸首被麻绳勒住脖子,面朝正南来回打晃。

    "是……俺哥不?"

    花瓣儿闭眼喊着哭腔。

    她晓得爹将芒种轰走之后,芒种肯定心里不痛快,怕他心里想不开寻了短见,吊死在

    家门口。

    花五魁听花瓣儿喊叫,心里也是一惊,自然想到昨天对他的愤怒和绝情,不由乱了方

    寸。

    "老李,……是谁?"花五魁紧张得说不成话。

    兔子毛光忙了惊慌失措,没顾着看死的是谁,大着胆子凑近,看看那张几乎被拍烂的

    脸,摇摇头:"不是芒种,这个人……不认得哩!"

    花五魁闻言,急得跳起来:"那咋死在咱门上?想法子弄走哩!"

    花瓣儿放下心来,长吐一口气。

    兔子毛愣愣怔怔地问:"弄到哪儿哩?"

    花五魁说:"河里。"

    兔子毛着急地说:"不行,堤上有人遛弯咧,先弄到院里藏喽,天黑再往河里扔!"

    花瓣儿跺脚道:"别,俺以后就不敢往家里呆咧,还是报官吧,反正不是咱杀的。"

    她的话音落地,花五魁和兔子毛都是一愣,恍然醒过神来。

    "对呀,咱藏个啥哩?人又不是咱杀的!"兔子毛说。

    "不行,硬说是咱咋办?毕竟死在咱家咧,说不清哩!"花五魁有点迟疑。

    "别犹犹豫豫的,快拿主意吧,晚喽就更糟咧!"兔子毛后退两步左右看看,河

    堤和堤下的路上空无一人。

    "往下弄!"

    花五魁说着,快步走过来,伸胳膊抱住尸首的两条光腿,往上挺劲的辰景,嘴里低声

    喝道:"解绳套!"

    兔子毛抖颤着将绳套解下,两手却不敢摸尸首的一身白肉。

    "再看看有人不?"花五魁急红了眼,抱着尸首喊叫起来。

    兔子毛又后退两步左右瞅瞅,摇摇头。

    "老李,下手吧,扔---"花五魁嘴里嚷着,抱了尸首踉踉跄跄直奔河堤。

    兔子毛狠拽了尸首一只胳膊,随着他蹿出去。

    "干啥哩---"

    二人叫齐了劲将尸首往河里扔摔的辰景,身后猛地响起一声喊叫。

    "扑通---"

    花五魁和兔子毛吓得魂飞胆散,尸首摔在堤岸上。

    "好哇,青天白日之下,你们竟敢毁尸灭迹!"那人说着,凑过来看躺在堤上的尸首。

    花五魁慌乱间瞄一眼来人,原来是个当兵的。

    当兵的倒拎了大枪,一眼认出死人是谁,愣怔片刻突然撒腿往东飞奔。

    "拽住他---"

    花五魁最先醒过神来,朝兔子毛大喊。

    兔子毛也急红了眼,往东蹿出十来步,猫腰从地下拣起一块砖头,死命朝当兵的扔去。

    砖头贴着当兵的耳朵飞过。

    当兵的往前跑着跑着,猛转身端起大枪瞄向兔子毛。

    "啪---"

    一声脆响,兔子毛的左腿飞出血花花,扑通跪在地上。

    "他娘的,你还想害俺?把腰带解下来,把他绑上,不然穿喽你的糖葫芦!"当兵的一

    步一步逼过来,枪口对着兔子毛的脑袋说。

    "老板……"兔子毛慌了,忍住剧痛望着花五魁。

    "绑吧!"花五魁晓得躲不过这一劫,走到兔子毛跟前,闭上眼睛。

    兔子毛抖颤着解下腰间的布条条,把花五魁反绑住胳膊。

    "趴到他背上,走!"当兵的又对兔子毛说。

    兔子毛单腿撑地,乖乖趴到花五魁背上。

    花五魁无奈,背着兔子毛向东而去。

    "爹---"

    花瓣儿早把这骇人的景致看在眼里,在后面扶着门框一声惨叫。

    "喊啥?再喊把你崩喽!"当兵的掉枪口指着花瓣儿。

    花瓣儿吓得缩回身子,耳朵底子里听见花五魁酸酸的一句话:

    "瓣儿,咱家祸不单行咧!到你大爹家呆几天吧!"

    第十章

    芒种后悔得要死,恨自己在"小七寸"的攮子逼迫下成了出卖媳妇的孬种。虽

    然花瓣儿的身子有毛病,可她毕竟是个好闺女,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芒种心里念想着,

    如果花瓣儿躲过这一劫,他一定舍了命地跟她好,再也不胡思乱想。就算花五魁还不信他,

    就算他在定州没有扎锥之地,就算他走街串巷到处讨饭,也要和花瓣儿安安生生过光景。

    1

    夜里突然掉雨点子的辰景,芒种还绑在槐树林里。

    两个当兵的本想找个地方躲避,又怕芒种脱绳逃走,只好蹲在地上用脱下的褂子支成

    凉棚,心里对"小七寸"骂个不停。

    天亮以前雨停了,槐树林里黑下来。

    两个当兵的还不见"小七寸",心里直犯嘀咕,不晓得放人还是继续等。后来两人商量

    着,一个把芒种带回兵营,一个去花家班探探风声,没想到正好撞到花五魁和兔子

    毛往河里扔"小七寸"的尸首。

    芒种的嘴被堵了半宿,腮帮子引得脑袋疼痛欲裂,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这半宿,芒种觉得像活了几辈子那么长远,脑子里闪回着"小七寸"欺负花瓣儿的景

    致,心里盼着花瓣儿没给他开门,盼着花瓣儿认出他来,嚷叫着把东屋里的花五魁吵醒,盼

    着花五魁把他吓跑。

    可是,"小七寸"现如今还没露面,肯定出了大事体。

    芒种怕"小七寸"在打斗中说出是他愿意的。如果那样,不但花五魁恨不得要杀死他,

    就连花瓣儿也得恨不得把他咬死。当然,"小七寸"没露面的另一个可能,就是已经被花五魁

    打死在院里,可是,花五魁的身子还没完全好利落,他能抵挡住"小七寸"么?

    为难死人的事体过去了,芒种才后悔得要死,恨自己在"小七寸"的攮子逼迫下成了

    出卖媳妇的孬种。虽然花瓣儿的身子有毛病,可她毕竟是个好闺女,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

    子,他对不住她。

    芒种心里念想着,如果花瓣儿躲过这一劫,他一定舍了命地跟她好,再也不胡思乱想。

    就算花五魁还不信他,就算他在定州没有扎锥之地,就算他走街串巷到处讨饭,也要和花瓣

    儿安安生生过光景。

    他想着想着,眼里的泪成了喷泉。

    "啊哈哈哈哈---"

    快走出槐树林的辰景,芒种耳朵底子里猛地炸响一声鬼妖样样的怪笑。

    哭笑声来自身后。

    "啊哈哈哈哈,拿命来呀,拿你的命来呀---"

    当兵的走在芒种身后,本已被前面那声怪笑吓得险些尿裤子,又听了这句不男不女尖

    着嗓子的哭嚎,吓得两步跨到芒种前面。

    芒种本是蔫大胆儿,不信鬼神,听了这动静以为有人救他。他仔细辨认着那尖尖的声

    音,晓得是捏着嗓子喊叫,听着似乎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最后这声嚎叫像憋闷在瓮里的动静,真切又很遥远,尤其是那个"来"字,拖腔极尖

    极响,竟将树叶上的水滴震得"噼里啪啦"往下坠掉。

    凉水滴砸在当兵的后脖梗上,他双腿一阵抖颤,仿佛掉下来的是些透明的小鬼,滴溜

    溜在地下打个旋子,就会站起来变成人形。

    芒种用眼瞄了瞄他,晓得他胆小如鼠,嘴里故意神秘地催喊道:"快跑哇,冤魂又找替

    身哩!这儿吊死的是寡妇,抓住了就变女的哩!"

    当兵的闻言,想也没想,抬腿便是一通飞跑。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哭笑又回荡在黑乎乎的槐树林里。

    芒种不害怕,反倒觉得过瘾,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他心里得意,见当兵的跑出老远,

    自己也小步颠着,没颠几步,转身朝西边一条小路钻下去。

    槐树林西边是东马道的地界。

    芒种横穿了十字街到南城门的那条大道,再往西穿过福音胡同,一直往北疯跑没多久,

    便到了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

    芒种站在院里愣了。

    其实,他刚才转身往西跑的辰景,并没想好去哪儿,天晓得咋就轻车熟路回了自己的

    "老家"。

    秧歌班的门窗都用青砖堵了,那是战事要来的那天下午垒的,如今看着它们,

    芒种觉得恍如隔世。他的手还被反绑着,走到墙角背过身子将粗粗的麻绳磨断,活动活动手

    腕,站在门前愣了愣,伸手将上面几层砖扒下,露出门板上青绿色的铜锁。

    芒种几天前走的辰景,事先把钥匙埋在了东窗跟下。他弯腰扒开湿土,找出那根拴着

    红布条的钥匙,又用手把土坑抚平,返身打开门。

    芒种熟悉屋里的一切,晓得火镰和油灯在哪里,但他不敢点,只是用脚趟到铜盆洗了

    洗泥手,然后一屁股坐在炕上。

    从昨天唱戏的辰景开始,他疯了样样地跑着找花瓣儿,又在雨中绑着淋了后半夜,身

    子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其实,他不想躲避在这里,他不放心花瓣儿,想晓得到底发生了啥事

    体。但是,他不敢出去,怕"小七寸"和当兵的再把他抓住。芒种心里雪亮,假如"小七寸"

    天亮之前真回到槐树林,他的命也就上了西天。

    想起"小七寸",芒种眼里直蹿火苗子,想起花瓣儿,眼里又冒喷泉。这一热一凉的念

    想使他通身陡地一阵晃颤,将自己吓了一跳,心里"扑通通"狂跳不止。他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已经动了恶狠狠的杀机。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堂屋的大瓮旁边,伸手从里面攥住葫芦瓢,捞出一瓢凉水仰脖灌

    进肚里,倒在炕上,闭了酸疼的眼睛。

    2

    白玉莲后半夜根本没睡,一直苦想芒种走后的那串脚步声。

    吃罢早饭,她匆匆洗把脸,将秧歌班的行头家什装到车上,向薄荷巷走来。

    她真庆幸那通没头没脑的砖头瓦片,要不是它们"噼里啪啦"地破窗而入,定被"小

    七寸"糟蹋无疑。其实,她睡不着的原因,还有就是不晓得那些救命物的来路。谁会在紧要

    关头帮一把哩?是街坊邻居?还是芒种?

    白玉莲觉得不是街坊邻居。他们平时睡得早,"小七寸"来时又没有响动,二人更没争

    吵打闹,咋会发现屋里有事体?她认为是芒种,一定是来找她的辰景撞上了出手相救。可是,

    她不明白,"小七寸"走后他咋不进家哩?他晓得她胆小,肯定会说几句暖心窝子的话,至少

    也得等她安稳了才能离去。莫非害怕她又破了誓言?

    女人总是心细,她觉得到了师傅家,只需看上一眼他的眼神和面色,便知是不是他干

    的。

    白玉莲走的大道,还未出宝塔胡同西口,老远看见三三两两的人们从南大街往南城门

    飞跑。她晓得准是谁家又出了啥稀罕事体,急忙紧跑几步,走出胡同口。

    "出啥事体咧?"白玉莲拦住一个媳妇问。

    "还不是你师傅家,听说把当兵的一个连长弄死咧,人家一溜一行去抄摊儿哩!唉,

    奉军抓喽晋军抓,咋跟当兵的连上蛋咧?"那人认出白玉莲,神色慌张地说。

    白玉莲心里"格登"一下,腿有些打软,猜出"小七寸"从她家走后,可能去了薄荷

    巷祸害花瓣儿,又让芒种给弄死了。

    她不敢再把秧歌班的行头家什往薄荷巷拉,转身推回家,把东西扔到堂屋地上,锁了

    门一口气往西跑。刚朝南拐,就见一群群的百姓随着一队当兵的向北走来,花瓣儿五花大绑

    着哭得和泪人一样样,趔趔趄趄被推推搡搡着走在前头。

    白玉莲心里一急,哭着跑向人群,随花瓣儿往北走着大声问:"瓣儿,瓣儿,这是咋咧?"

    花瓣儿看见她,更是一声亮亮的哭嚎:"姐,咱遭咧大罪咧---"

    "到底咋回事?芒种咋会杀人哩?"

    "不是他杀的,兔子毛到咱家的辰景,'小七寸'就在门框上吊着哩---"

    白玉莲心里暗暗宽敞些,又问:"凭啥冤枉咱哩?"

    "他们说当兵的把爹和兔子毛押走的辰景,俩人合计着把当兵的砸个半死跑咧---"

    "咋抓你哩?是他们冤枉咱在先。"

    "抓俺让爹出来换呗,爹叫俺去铁狮子胡同,俺还没动身哩---"

    "俺去报官,说他们冤枉人!"

    "姐,家当让他们抄咧,房子让他们点咧,咱家败人亡咧,报官还有啥用哩---"

    "芒种哩?他上哪儿咧?"

    "昨天走喽就没回来,姐,你快去找他吧,叫他托人救俺和爹哩---"

    白玉莲还想往下问,几个当兵的把她推搡到一边。她的脑子有点不转弯,愣愣怔怔看

    着人群走远,撒腿往薄荷巷跑去。老远,看到南边天上的异样,晓得那五正三厢的房子已经

    化成灰烬,可她还是止不住脚步,直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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